「助我,沖我項上人頭來的你還要助我?」
「打得中是命,打不中亦是命,待你知曉何為生不如死時,便知我今日好意。」那千面人搖了搖頭,朝著那向他鋪天蓋地而來的屍山血海而去。
「你瞧這些人可憐,可他們眼下不知苦痛,不曉驚懼,此生所求唾手可得,真假有何要緊,生死又有何分別?他們助我召來舊友魂魄,我送他們美夢一程,何等美談,如何不算相助?」
連那老嫗也抓著他的衣角,渾身肋骨已斷,肺里只翻得出血沫翻不出氣息來。
她眯縫笑著的眼睛被壓出了兩道血淚。
而那怒面青年也面露微笑,仿佛卸下了此身最沉的膽子,口吐鮮血對著那千面人道:「爹,你終於……終於恢復原樣了,平哥兒——平哥兒幸不辱命,除了那該死的祟物…」
「若無分別,你怎麼不死去做這個春秋大夢!」剛能喘兩口氣的葉承楣看著眼前這一副慘狀,他伏在地上,唯有頭還能活動自如,像是想蛄踴著去咬斷此人的脖子。
「我嗎?當真不湊巧。」那男人雙手一翻,朝著那屍陣祭出一青銅巨鼎,巨鼎狀如小山,他本就變幻莫測的臉在那巨鼎的光下顯得變幻莫測。
「好夢三千,不曾有一場是為我準備的。」
彥頁神色驟變,他眼見著那巨鼎的精光乍現,猛地咬牙:「不好,那老頭髮瘋,棺材本祭出來要跟那人身劍鞘拼了!為生——你能不能動!」
其實是不能的,但不能動也非動不可了。為生捂著傷口,拄著劍顫顫巍巍站起來,彥頁則一手拎起地上的葉承楣,三人在彥頁起的陣下一路狂奔。
而不遠處的楊心問二人也看出不妙,馬不停蹄地跟在身後逃竄。
陳安道被跟個腰鼓樣的攬在臂上,因為楊心問身量不夠,他總覺得自己要在地上被拖行,遂建議道:「你不若將我扛在肩上,約莫還能省些力氣。」
「扛肩上?我肩膀一會兒能給你胃都給頂穿!」
倒是言之有理。
「那便——」
楊心問隨手一撈,將陳安道打橫抱著跑。
排山倒海的魔氣自身後湧起,山林似有所感地搖晃起枝葉。
巨鼎的長鳴聲與萬千屍塊的尖叫在這荒鎮上相接,百里之外都能感到這地動山搖,如有上古巨獸在此間鳴嘯受困,莫說肉眼直視,光被那餘波裹挾便已覺渾身血液翻湧不止。
「莊兄,當年我三人未竟之事,今日你我二人,卻該有個了斷!」
楊心問的雙耳隱隱見血,神志卻還清明,陳安道面色無恙,卻像是已經被那衝擊給震得頭暈目眩,抓著他的衣袖久久說不出話來。
靜水境圓滿?
不,還在這之上。
光是餘威便這般駭人,這兩個凶邪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個死老頭亂攀關係。」楊心問追著前面不遠的葉承楣三人,耳邊還迴蕩著那千面人的聲音,「誰跟你這邪祟同病相憐?」
陳安道沒聽清他說什麼。
「師兄,我瞧著那鼎要把屍塊都給一鍋煮了,我們怕是逃不及了。」楊心問從這兒都能感到一陣高熱自身後追來,燙得他身後的皮都在疼,心下不免慶幸,方才決定抱著而非背著陳安道。
「要不趁現在咱倆結拜一下,剛好能混個同年同月死。」
「你……怎的還能這麼多話?」
陳安道頭疼欲裂,掙扎著在楊心問肩上點陣畫符。
「疾行……」他連訣都念不順,「退邪!」
楊心問立馬向符中注靈,隨後只覺周身一輕,身後被氣燒灼的感覺也疏忽退去。
他再不廢話,渾身的靈力都在此時調動至足底,和命搏,和死逐,如被群狼追逐的羊,狼群不疾不徐,可以失手無數次,但他若有半分鬆懈,便必死無疑。
越是要他命的,他越是覺得欲罷不能。
跑,跑——
靈力似是取之不絕,自丹田裡凝不出來,便自周身再取。
周身取不出來,那再借那魔氣一用!
他不曾發現自己已然渾身黑氣,似披著濃重的黑霧自深淵而來的祟物,抱著一人步行卻如鬼魅,眉眼間戾氣與邪氣相衝,撞出個邪魅得不應在孩童臉上出現的笑。
「璫——」
巨鼎倒轉,兩方幕天席地的魔氣廝殺許久,眼下那屍塊的叫聲漸平,而青銅鼎中的鋃鐺鐘磬之音卻越發清越。
楊心問身上的魔氣也似有所感,他回頭看了一眼,便見那巨鼎已經將那屍塊悍然鎮在了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