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真奇妙,他李正德在這種時候,想不起養他長大的李家家主的話,也不想著依賴長兄如父的李稜。那些只存在於他人口中的,他三十歲之前的人生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似乎生來就是李正德,他似乎生來就降生在那霧淩峰之上。
他得過且過的人生里,好像也就只有那麼來去幾個人留下過足跡。
「葉珉。」那是李正德理想中的自己,仿佛一個真正的宗師一般的,帶著葉珉的風流,陳安道的溫雅,楊心問的不羈,垂眼看向了自己的大徒弟,「你所求為何?」
葉珉略微愣了一瞬,抬眼的剎那凝滯,隨即又盈起了笑意,沖李正德輕道:「我姐姐讓我從今以後自由自在地活著。」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葉珉點點頭。
「那我送你走。」李正德說,「現在就走嗎?」
關華悅聞言神色劇變:「星紀長老,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不然你想怎麼辦?」李正德回頭看她,「不放他走,他便要吞下那九華籽,當場自絕於此。如若放他走,或許有一天他能尋到自己心儀的姑娘,成家立業,十幾年後便再有聖女誕生。大梁長老,勞煩你去世家傳訊,叫他們把藥方拿來吧。」
他說著,又慢慢地看向了不省君。
哪怕在李正德眼裡世上就沒有修為稱得上「湊合」的人,哪怕心裡頭念著這人跟自己的心智不相上下,他還是覺得李稜光是站在那裡便有高人之姿。
迎著不省君如劍的目光,李正德說:「宗主,季閒……訾諏長老還在司仙台,如果司仙台真的不懷好意,他怕是凶多吉少。這山上我也就跟他能稱得上一聲朋友,我心中不安,能否勞煩宗主您去司仙台一探究竟?」
第91章 匕現
他言辭懇切, 倒是少有的真誠。不省君不怕親上司仙台,正如他李正德不怕一人守山。
唯有關華悅心中那不安愈盛。
李稜和李正德高居雲端這樣久,這樣遠, 遠得叫這世上的其餘人拍馬都趕不上他們。
可怕的並非他們因此生出驕縱,而是連自己也想像不出有怎樣的陰謀詭計能叫他們束手無策。
她惶然間生出這樣的不安,甚至讓她開始困惑, 臨淵宗究竟是何時變成這副模樣的?
他們曾經有著不輸司仙台般嚴密的秩序, 從宗主、長老、一代二代弟子人人各司其職, 周轉的禁制、巡查和監督體系完備, 那時的他們絕不會讓闔宗上下的禁制都由一人負責,以至於當這人背棄之時,他們竟是這般措手不及。
從實沈長老因病掛職?還是從每月的長老議事取消開始?
不, 還要更早。
一切都從李正德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那一天起。
她不知道李正德是從哪裡來的, 這樣的大能在此之前絕不可能默默無聞,可他就是如天火般乍現,天下無雙,旁人莫能望其項背。
無論是誰都對他的出身諱莫如深, 只說是李家的孩子,可是李家誰的孩子, 他們又說不出來了。
哪怕是謊言也應當編個完整的, 可他們偏偏像是有所避諱一樣, 不敢冒認李正德父母的身份。
也就是在他出現之後, 臨淵宗——乃至整個修真界, 仿佛都被泡在了一壇好酒之中。邪祟驟減, 人間禍事戰亂不斷, 卻不曾有哪怕一個歲虛陣現世, 但凡危險的邪祟只需交由李正德便萬無一失。
好酒叫人醉生夢死。
好酒叫人忘乎所以。
「不成, 決計不成。」關華悅艱難道,「他們有恃無恐,必然有萬全的準備,宗主,星紀,我們不能明知有詐還以身入局!還有星紀手上的惡咒……你的離魂之症!」
李正德聞言看了看自己手上那道疤道:「這惡咒上確實有些東西,不算小,但也沒什麼了不得的。若我要壓制,不難。」
「可你的離魂之症——」
「離魂之前是有所預感的,眼下我並沒有這感覺。」李正德平靜道,「世上沒有人能生抽我的魂魄。」
多麼猖狂,你如何見過這世上所有的人呢?
可關華悅卻無比憤恨因此而感到安心的自己。
不省君沉吟半晌:「訾諏長老現下如何了?」
「自然是先行被扣住了。」莊才拱手道,「茲事體大,若其中有所誤會,還請不省君親上司仙台一談。」
「談?」不省君冷道,「我若前去,可就不止是談了。」
莊才不語,似是並不把他說的當回事。
不省君臉色愈沉。他自然知道莊才有意激他,可他似是也沒有什麼選擇,霽淩峰的弟子性命捏在莊才手上,大長老一介命修並不善戰,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季閒修為雖然高,但也不過靜水境初期,司仙台上靜水境不少,季閒一人是決計不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