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威脅。」
「胡說,分明是在討好你。」楊心問隔著自己的衣服摸了摸陳安道的腳背,「我孝順吧。」
陳安道聽他這話, 一時如鯁在喉。
他半是欣慰楊心問把他當親人, 半是苦澀於楊心問似也只是拿他當親人。
這般舉動也就只有他自己心思不正,才覺得曖昧。楊心問面上不見紅,舉止也無半分侷促,一舉一動皆是「孝順兒子」的模樣, 若非心中澄澈,怎會這般心無旁騖。
「我沒你這麼大的兒子。」陳安道收了心思, 別過了臉, 疲累地撐著自己的額角, 由著楊心問去了。
「蕊合樓的帳問題不小, 不光是買賣人口的虧空, 還有許多地方對不上, 而且不止是這三年的帳有問題, 從建立之初的帳目便有許多對不上。」陳安道垂眼看著台上的石蛙, 「光正端年間便有四筆來歷不明的走帳, 兩筆入帳,兩筆支出,來歷和去向都不曾記錄。」
楊心問順手撈了榻上的帳冊來,不懂裝懂地翻閱兩下,企圖找到陳安道說的帳目:「具體都是什麼時候的?」
陳安道闔眼回想:「正端十九年,四十六年這兩年年末都有大筆入帳,合計一百五十萬兩,正端二十三年,五十一年則是大筆支出,合計四十萬兩,正端十九年一個省的稅銀也不過兩百萬。」
浮圖嶺一代不常用民間的記年,楊心問一時有些對不上號來,陳安道見楊心問的臉皺成一團:「都是十二聖到十三聖年間的事,先帝長壽,活了快一百二十來歲,期間不曾換過年號,這正端記年一直延續到了七十二年。」
「真能活啊。」楊心問一邊感慨,一邊不著痕跡地把帳扔回桌面,「我還以為皇帝的命都不長呢。」
「傳聞先帝少時體弱多病,本不是長壽的命,但正端十九年京中妖亂,季枝入住京城,很快便被先帝引為上賓,彼時應當給了對方不少靈丹妙藥。」陳安道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因為先帝在位太久,後來修史所需的人手也格外多,邵長澤和季左知兩人便曾入翰林院同修《正端大典》。」
「正端十九年?」楊心問一怔,「第一筆不明入帳的年份?」
陳安道點頭:「不錯,我看到這年份時也覺得事有蹊蹺,再去查其他年份時,便發現正端四十六年,恰好是羅生道三元醮開壇的年份。」
「那二十三年,五十一年——」
「尚未尋到聯繫。」陳安道頓了頓,「便是有聯繫,我一時也想不出究竟為何。」
「想不出便先別想了,先睡覺。」楊心問感到懷裡終於暖和了些,站起身來跳了兩下。
陳安道看他走來走去的,還在想楊心問又要做什麼,接著就見楊心問脫了外衣,蹬了鞋襪,一咕嚕鑽進被窩裡去了。
屋子裡就一張床,倒是夠大,可被子卻只有一張,也不知明察所的人是怎麼做事的。
「笙離和顧小六暗中勾結,只是不肯說為什麼。眼下顧小六身死,笙離也基本失了神智,怕是問不出來了。但看宮裡這麼緊張,想來笙離口中的秘密干係重大,明日我再去……」
陳安道話說一半,便看著楊心問把被子蒙過了腦袋,在小山樣的棉被下左右滾動,一會兒又像蛆蟲一樣緩慢蠕動,接著又翻個身,大字躺在那兒,手腳卻貼著床上下揮舞著,好像在平地鳧水。
「……你這又是在幹什麼?」陳安道覺得自己怕是這輩子都追不上楊心問的思緒,「不困便起來背書。」
楊心問停了下來,隨即探出了個腦袋來,委屈道:「我在給你暖床啊。」
他的頭髮在裡頭弄得一團糟,臉蒙在被子裡有些紅,暖光照上去,如玉的皮膚似能透過光來,眸中水霧都無比瀲灩。
又純粹,又下流。
純粹的是心上人,下流的是有心人。
陳安道怔怔地看著,半晌低下頭,雙手握在一起,搭在腿上。
他張了張嘴,卻許久沒發出聲音來。
楊心問見他有話要說,又鑽回了被子裡,蛄蛹兩下從另一邊鑽出來。
然後半個身子探出被窩,雙手托腮,仰頭看著陳安道說:「師兄之前說有話要跟我說,現在不說嗎?」
床的這一側與桌椅很近,床沿與椅子相平,楊心問幾乎是湊在陳安道的膝頭。
窗外風聲蕭蕭,屋裡的炭盆很熱,煙味也重,最盡頭的窗開著透氣,可依舊有些嗆人。
陳安道偏頭咳了兩聲,隨即啞聲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什麼叫怎麼看?」楊心問鑽出了被窩,把窗又打開了一扇,然後幾步跳回床上,披上被子,膝行幾步抱住了陳安道,攬腰將人帶到了床上,「煙太大了,得開著窗,這樣會冷嗎?」
陳安道由著楊心問擺弄,兩人裹著被子抱在一起,身下的布衾已經亂成了一團,倒叫他想起他們以前也曾在柳山這般親昵。
「就是問你怎麼看。」陳安道的下巴抵在楊心問的肩上,「我想不明白,你心裡到底是把我當什麼呢。」
楊心問的手正摸著他的背,像是在好奇人有幾根脊骨那樣,一點一點地摸上去,從腰間往上,一節一節地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