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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道望著那遠去的鳥,細細地琢磨著這兩個詞。

公道。

「哪裡來的公道。」陳安道緩緩開口,「我傷害你,於是你和你的親族來懲罰我,這便是公道。」

「大多數人都害怕被傷害,於是眾人聚集在一起,定下規則,成立政權、軍隊、衙門。我若傷你,我便會受到大多數人的懲罰,這就是公道。」

唐軒意不知他在說什麼,卻聽得出他言語中的譏諷,不禁怒道:「這又有什麼不對嗎?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那如果無人能懲罰我呢?」陳安道轉過頭來,「如若這世間所有英傑共伐我,卻連我的一根手指都傷不了,你又當如何?」

「你這是恃強凌弱!」

陳安道點頭:「不錯,我恃強凌弱,你欲如何?」

唐軒意又開始發抖,這次不是因為站不穩,而是氣得打顫。

「我、我——」

「仙門百年一向如此。」陳安道打斷道,「凡民,武藝再高強的凡民,打得過一個人,三個人,十個人,可他打不贏百人千人。」

「但是修士可以。」

「歷代大能哪怕無法碾壓同輩的其他高人,拖整個修仙界與他同歸於盡還是不難的,當世第一的李正德更是彈指間能移平整個北岱,他若殺人,你該怎麼叫他償命?」

「我師父哪怕真不成了,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楊心問站起身來,走到了無首猴面前,「怎麼,你想當這個第一?」

「我?我是不成了。」無首猴說,「當初跟你作賭的時候便已說過,賭局若敗,我滿盤皆輸。」

「真這麼老實?」

無首猴手上的鳥羽又變成了一隻鳥,被嵌在他掌心裡瘋狂地撲騰:「是你小子太賊。我本想著,若你親手殺了陳安道,心魂動盪,我便尚有勝算;若你殺了陳安道而依舊毫不動搖,那也是好事,說明你已比我強不少,這魘夢蛛網讓給你也無妨——誰知道這樣都沒能叫你下手。」

楊心問冷笑:「你都沒幾天好活了,還關心這麼多幹什麼?」

「那可是天下第一,世間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一根手指的天下第一。」無首猴反手將那隻鳥抓在了掌心按死。

楊心問略一眯眼,那鳥的屍體霎時又成了一根羽毛,自無首猴的掌心飄落。

「世間近二十年的規矩全部都是圍繞李正德建立的,他是這世間唯一的暴力,只要李正德還在,仙門便永遠能這般高高在上,魔物和凡民永遠如今日這般任人宰割。」無首猴說,「你什麼都不做,誰也不幫,安安靜靜地看著來年的三元醮繼續,看著完整的『李正德』再臨此間,你就是從犯——不,你就是兇手。」

「盟約、會審、協理……仙門此前從未有過這種東西,因為他們不切實際。當有人違背了制定的規則,沒有任何的暴力能懲罰犯戒者,彼時三宗各行其事,世家各自為政,其餘散修被司仙台壓著,仙門之中尚且沒有公道,更遑論對凡民的欺壓。」陳安道看著唐軒意身上零碎的光點,如某種彩鳥身上的羽毛,「眼下能有這縹緲的『公道』,不過是因為我背後站著我師父,哪怕他瀕臨崩潰,整日閉關,也沒有人敢對他執劍。」

「修仙界從未有過公道二字。」陳安道垂眼看著自己腰間的柩鈴,「但如若李正德能長久地活下去,或許有一天,這公道便有可能實現——明年,或許明年春天就能實現,唐公子,你還需忍耐一二。」

「你倒是跟陽關教的想到一處去了。」楊心問手中現長劍,抵在了無首猴的胸口,「他們還很關心我,叫我帶著師兄趕緊跑呢。」

無首猴朗聲大笑,隨即譏諷道:「陽關教的口口聲聲誅仙為民,可只見誅仙,何曾為民?他們要你們跑,是因為他們有自己的三相人選,他們想弄出個自己的『李正德』。」

「那你豈不是很高興。」楊心問歪頭道,「他們的『李正德』勢必對仙門恨之入骨。」

劍尖一點點地刺進了無首猴的胸腔。

「我為何要高興?」無首猴道,「那群滿心仇恨的人弄出來的深淵,連現在的李正德都比不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好麻煩,你到底想怎麼樣?」

長劍瞬間捅穿了無首猴的心臟,一時間鮮血四濺!卻不是楊心問下的手,而是無首猴的胸膛穿著劍,朝著楊心問走來。

無首猴的心臟亦是殷紅的。

「放歸深淵。」他的血順著劍身流入楊心問的掌心,「含恨者吸引深淵墮化成魔,百萬人命以仙術召祂,祂會來,季鐵用區區一具肉骨凡胎喚祂,祂也會來。」

「阻止三元醮,小友,那是只有你才能主持的公道。」

「只要來年的三元醮能順利。」陳安道低下身,撿起一片落葉來,自葉上的小洞看這難得的晴空,「哪怕離了我,他也能在這個稍微好些的世道之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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