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無首猴呢?
從方才開始,他的話又急又密,他最擅長的分明是以一點疑雲埋下種子,然後再裝作他沒有埋過這顆種子,時而的降雨,時而的天晴,都似全然不經意的。
「你在急什麼?」楊心問將那兩片肉合了起來,慢慢地在無首猴尚未完全長合的身體周圍打轉,「從哪裡開始你突然對我師兄出言不遜?」
無首猴的身上還有條沒合攏的縫隙。
「哦,對,救民。」
「你說你要救民,說要公平。」楊心問歪過頭來看無首猴,「你不會覺得我真信吧。」
無首猴嘆氣道:「看,我說了真話,你又不相信。」
「你自認為了解我……」楊心問頓了頓,「好吧,或許確實有那麼點了解我。」
「但你是什麼人,難道我便一無所知?」
楊心問攤開手掌來,慢慢點道:「你懦弱,殘忍、矛盾。分明對仙門——不止仙門,對魔、對凡民,都恨之入骨,卻又不自覺地依賴他們,最後又因他們不愛你而憤恨。」
「你曾經住在臨淵宗里,研習心魄道,還收了夏家姊妹當徒弟。」楊心問點過食指,「可沒過多久,卻又推波助瀾害死了你的徒弟,在京城埋下季家和蕊合樓的毒種,又意圖奪取一席朝露。」
「後來,第一次羅生道三元醮,你自願去當祭品,可在三元醮失敗之後,你又就此遠遁。再次回到臨淵宗時,便已是三年前攻山之時,當真是盡顯魔物本色,喜怒無常,毫無定性。」
無首猴說:「我活得太久,看明白了許多事。」
「還喜歡倚老賣老。」楊心問補充道,「你最喜混亂,慣愛看人心險惡,自相殘殺。你說你做這麼多是為民,我要能信,我這顆腦袋可就只剩觀賞的作用了。」
「……你大可以懷疑我的本心。」無首猴身上的裂縫已經長合,「可你別忘了我說過的話。如果你想繼續跟你師兄在一起,那就必須放歸深淵,陳安道跟李正德,你必須做出選擇。」
楊心問聳了聳肩:「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可甭——師兄,你來啦。」
陳安道人還未到,楊心問便已聽見了漸近的腳步聲,方才一身的戾氣霎時如潮水般褪去,春光燦爛地繞過無首猴迎了上去:「你去哪裡了呀,怎麼留我一個人跟這破猴子糾纏?」
「找畫先生問了些事。」陳安道也沖他笑,「外面如何了?」
「那蓮子還是一動不動,秦世人想跟它周旋,它也不理。」楊心問說著用手指轉了轉肩上的頭髮,「倒是沒什麼要打的意思。」
「那約莫是個天座蓮的死株,眼下雖有了些深淵力量,卻並未真正醒來,我們把它帶回去,看有沒有別的辦法讓它替代天座蓮。」
「別的辦法?」楊心問一愣,「那本來的辦法是什麼?」
陳安道略一躊躇:「四皇子妃有身孕,只是不曾廣而告之。」
「哈哈,那不就簡單了。」無首猴的聲音傳來,「把孩子挖出來餵了那蓮子,新的天座蓮就誕生了。手有天座蓮,又能順道鎮壓三成深淵,不知又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二位仙師,可喜可賀啊。」
他的聲音似譏似嘲,還帶著十成十的快意。楊心問不想當著陳安道的面給他剁了,可陳安道已經看了過去,立時便瞧見了無首猴胸口的空洞,抬眼道:「……你們方才怎麼了?」
「你還問我怎麼了。」楊心問踢了踢腳下的樹葉,委屈道,「你留我一人在這,他罵我,我罵不贏,氣不過揍了他一頓。」
「揍他有什麼用。」陳安道牽過他的手,走到了無首猴旁邊,「他的心魄堅韌,在這蛛網裡受損再多,也傷不到他的根本。」
楊心問「哼」了一聲:「那怎麼辦,他罵我我還忍著啊。」
晃悠著晃悠著的無首猴啞巴吃黃連,倒是不出聲。
「此間的席露一朝可有用上?」
「唉,這猴子死豬不怕開水燙,席露一朝也不管用。」楊心問說著握緊陳安道的手指,指尖忽然生出一點露水,流進了陳安道的掌心。
「眼下你我靠請仙心神合一,你試試能不能用。」楊心問說著狠瞪了眼無首猴,「看能不能剝了這玩意兒的猴皮。」
陳安道看著掌心一點露珠,隨即閉上眼,默念了一句,掌中便驟然出現了三片蔥鬱的樹葉來。
「哎呀,師兄真厲害,一次就成功了!」楊心問蹭著他的臉,剛想來點餿主意,卻忽而抬眼看向天空,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