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崚和。」姚業同皺眉輕喝一聲,「閉嘴。」
那叫方崚和的小子翻了個白眼,伸腿一踹桌角,抄起那幾冊書走了。
卯時過半,臨淵宗里響起鍾音。只一聲便停了,是早課開始的標誌,眾人紛紛拿出書捲來搖頭晃腦地朗誦讀記。
辰時整,姚不聞拄著拐出現在了門口。
那雙叫眉毛遮了大半的老眼極威嚴地掃視了一圈屋內,眾人立時噤若寒蟬。等他一路掃過,掃到坐在人桌子上晃腿的楊心問時,面色肉眼可見得僵住了,久久地站在門口,沒法下定決心走進來。
楊心問也看到他了,便沖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牙,不像個笑容,像是沒吃飽在咂嘴。
姚不聞抖了兩抖,低頭咬牙疾步走進,站在了長桌邊,不等眾人起身行禮,他已一屁股坐下,把拐往桌上一拍,迅速道:「上次我們講到哪兒了?」
「回長老,是隴州篇。」
「隴州篇……」姚不聞有些心不在焉地翻著頁,「隴州,蠻荒地也。地少靈,天缺道,民皆閉塞混沌不開,盛巫蠱無道之典,常有獻捨生人之祭祀,育邪祟而不知。」
楊心問嗤笑一聲,他聽見了,當然知道楊心問在嘲笑什麼,愈發抬不起頭,語速也越快。
「……先臨淵宗開山祖師,不忍其民生之艱,遣門下弟子前往,斬妖除魔,兼開化其民,後該弟子久居此地,與當地女子結親,開枝散葉,此為夷襄李家之起源——可有惑?」
一人朗聲道:「弟子有惑。」
出聲的人坐在姚垣慕的斜前面,生得有些瘦小,帶著書卷氣,模樣普通,腰墜一純白的八孔塤。
那塤比玉、瓷更粗糙,比尋常石塊又細膩,楊心問竟一時瞧不出是什麼做的,偏生裡頭冒出來些怪味兒。
「盛瞰。」姚不聞眯眼,似略有不快道,「你有何疑惑?」
那盛瞰起身拱手,色不疾,言不利,卻帶著些不卑不亢來:「長老說,隴州盛巫蠱無道之典,卻不知是那些巫蠱奇術?有獻捨生人之祭祀,又不知是哪種祭祀?」
屋內一時四下俱靜。
楊心問肘了兩下姚垣慕的肩,小聲道:「怎麼第一天就讓我碰上熱鬧了?」
姚垣慕嚇得想鑽進桌底下。
「還有這位道友。」那盛瞰耳力挺好,已然轉過身來,瞪著楊心問道,「為何坐在桌上,還與人交頭接耳?」
第177章 追命
楊心問不知火怎麼燒到自己身上的, 真誠道:「沒我的桌子。」
盛瞰道:「你既與人共用一桌,為何不能坐在姚道友旁邊,非要坐在桌子上?」
楊心問難得好脾氣地站起了身, 露出了被自己擋了一半的姚垣慕。姚垣慕與旁人一樣跪坐在桌邊,不同的是他身軀龐大,把整個桌邊都塞得滿滿當當, 根本沒有能再坐個人的位置。
姚垣慕傻乎乎地笑了兩聲, 一提氣兒, 嘗試著再往旁邊挪挪, 擠出了個四五歲幼童勉強能坐的位置。
也就堅持了片刻,力一歇,軟綿綿的肉便又淌了回去, 楊心問連條腿都塞不下。
學宮內更靜了, 連姚不聞都尷尬地掃了掃鼻尖。
「道友這麼關心我,不如你讓一半座兒來?」楊心問坐回了桌上,翹回他的二郎腿,對那盛瞰說, 「還有你怎麼問話問一半就把長老給晾著了,瞧瞧, 給大長老弄得多尷尬。」
盛瞰這才想起了自己的要緊事, 轉過頭看向姚不聞。
姚不聞冷眼瞧他, 須臾方道:「既知是巫蠱邪術便可, 難道老夫還要說來叫你們學?」
「若是有用, 為何不學?」
「夷襄一代盛行獻祭求魔之術, 你要學什麼!殺人嗎!」姚不聞忍無可忍, 一拍桌子, 怒道, 「這裡是臨淵宗,不是你那梁洲的鬼域!再敢把這套邪修做派帶進宗門,我立即稟宗主將你趕下山!現在給我門外跪著去!」
盛瞰冷眼相對,抱起了桌案上的書,正準備去門口,卻覺肩膀被人一拍。
回過頭,便是楊心問那笑容燦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