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閒驟然出聲,不再作壁上觀,踏前一步,控劍出鞘,楊心問卻早有防備,回身便是一劍格擋,竟是壓回了季閒一步。
「長老,你原來會說話啊。」楊心問的右眼在兩劍相擊的縫隙里,筆直地看向季閒,那眼裡含笑含恨含煞,季閒一愣,恍惚間竟覺得自己是看過這樣的眼的。
在一個雨夜,在窄小的橋上。
周遭似乎響起了雨聲。
「我其實一直想問你。」楊心問轉腕卸力,趁著季閒分神的片刻,將方才投下的一席朝露收回,猛地撥開他的劍近身蹬踏,竟是將季閒徑直蹬倒了,「你這麼怕人,可是做過什麼虧心事?」
五十一道劍意齊齊停在了眾位弟子的脖頸處,楊心問能感到只有三個人及時擋住了。
隨即那劍意帶著些惡劣的調皮,在他們頸上刺出了個極其細微的血點,接著驟然碎裂,恍如千萬隻金蝶翩飛、墜地、消失。
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著跌坐在地的季閒。
季閒恍若未聞,那不過一瞬的一席朝露,勾起了他記憶中的一場雨,那場雨過了快三十年卻沒停,反而越下越大。
他再沒有撐過傘。
楊心問收了劍,後知後覺自己多少有些衝動。季閒的境界比他高太多,巨嘯境圓滿之於半步巨嘯境是絕對的壓制,在他面前用一席朝露,哪怕對方再輕敵,哪怕只一瞬,也是有暴露的風險的。
可他還是用了。
楊心問的身影此刻在季閒眼前,與那夜橋上的兩人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季閒該受的噩夢。
他收了劍,回身看向那一群噤若寒蟬,一動不動的弟子。
本想出言嘲諷幾句,卻又覺得這群人無論做什麼反應,似乎都無法給他帶來快感。
正要作罷,卻聽一人道:「好!」
這聲叫好太過囂張,楊心問循聲看去,便見盛瞰撫掌大笑:「妙哉!」
「倒是小瞧你了。」另一道女聲傳來,就在楊心問旁邊,「我還當你也是姚垣慕這般的軟柿子,倒是有幾分血性。」
出聲的女子模樣清秀,兩道眉毛格外細而彎,乍一看有些滑稽。
「在下白歸。」那女子沖他朗笑道,「五十道劍意,還能道道如有實形,你什麼境界?」
「至少跟你一樣是興浪圓滿。」從人群之後響起個清脆的男聲,話裡帶笑,未見到人臉便已覺得春風拂面。楊心問抬眼望去,一個手持桃木劍的修士正翻腕收劍,收的時候才忽然發現這桃木劍是沒鞘的,有些尷尬地用劍尖撓了撓頭,繼續道,「估計有巨嘯的水平了。」
「真的假的,巨嘯?」白歸奇道,「徐麟你天天嚷嚷著有感覺了要突破了,你感覺真靠譜嗎?」
「你不信算了。」徐麟不以為意,衝著楊心問拱手道,「在下徐麟,道友身姿瀟灑,境界不凡,叫人一見難忘!」
「徐兄這奉迎拍馬的水平果然見長啊。」姚業同冷哼一聲,收劍入鞘,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物一邊道,「楊道友,有話好說,你做什麼要踹翻諏訾長老?」
方才擋住了那道劍意的,便是這白歸、徐麟、姚業同三人,雖稍有狼狽,卻比之其他面如土灰的弟子要好看得多。
楊心問掃了這三人一眼,又看了看雖然完全沒反應過來但還在狂笑的盛瞰,回答:「長老砍我,我總不能站著讓他砍。」
白歸聞言仗義執言:「就剛才看來,諏訾長老沒把你怎麼樣,倒像是你對著呆若木雞的長老又砍又踹。」
「但是確實是師父先出的手。」徐麟把桃木劍隨地一扔,雙手兜袖湊到了季閒身邊,「師父,你不會真到年紀中風了吧。」
姚垣慕早就嚇得肝膽欲裂。旁人看不出來,他卻是知道的,他的靈場較之旁人要重而廣得多,那一瞬傾瀉出來的不是靈力而是魔氣,他大哥竟然有種到在諏訾長老面前動用一席朝露!
「大、大大大大大哥……」姚垣慕還蹲在地上,雙手扯著楊心問的衣角,「我我我我我我我們快快快快跑吧……」
「道友不必這般害怕。」徐麟蹲在季閒旁邊,慷他人之慨道,「我師父向來不敢找人麻煩,你就是不小心把他捅了個對穿,他也不會多說你兩句的。」
楊心問垂眼看他:「你師父?」
徐麟見他跟自己說話,很高興道:「不錯。」
「你姓徐?」
「正是。」
「徐苶平和徐苶遙是你什麼人?」
徐麟眨了眨眼,須臾笑道:「慚愧,那兩個罪人原是我不太熟的遠親。」
「那兩人因謀害聖女傳人獲罪,算算時間,想來楊道友是認識他們的。」
聽見徐苶平和徐苶遙的名字,季閒躺在地上兀自發呆的神情終於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