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垣慕不接受這樣的道理,他茫然地搖著頭,不解道:「為什麼非得如此?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屋舍里開始傳來響動,這個季節內屋不閉,只掛著素帳,大多數人也不穿鞋,從榻上醒來便掀了帳,光著雙腳哼哧哼哧地出門挑水。
村民一邊同來往的鄰居問好,一邊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兒,若是昨日剛因為院子的洞該誰來補而超過,便別過臉去,非得過兩日才肯和好如初。
雞犬相聞,人聲似蒸騰的朝露漸漸升起。
「這樣很好。」楊心問收下了過路的老翁遞過來的饅頭,掰成了兩半,遞給了姚垣慕一半,「可不能只有這裡很好。」
「如今世間已沒有魔物,失去了這一共同的敵人,平民與修士的衝突只會愈發劇烈。我今日能以殺止殺阻止聞家,那上官家,姚家,季家……甚至是多年之後的陳家,還有千千萬萬的散修,我一人如何能攔得住?」
見姚垣慕不肯接那饅頭,楊心問只好落寞地收回了手。
「那又如何?」姚垣慕不解,「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迴旋之事,難道大哥你死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嗎!」
楊心問沒心沒肺地打了個響指:「不錯,還真是這樣。」
姚垣慕以為楊心問在耍他,不免氣急:「你——」
「讓我來給你講一個二手的故事。」楊心問猛地將那一半饅頭塞進了姚垣慕嘴裡,「某天,有一個刀客走在集市上,他忽然開始想一個問題。」
他趁著姚垣慕說不出話,單手背在身後,神神叨叨道:「世上的修士淬鍊靈力,吸取靈力,最後得道升仙,帶走了人間龐大的靈力。這麼算來,世間的靈力是只減不增的,可為何幾千年下來,這世間的靈力缺半點沒少。」
「唔唔……」姚垣慕掙扎了兩下,被楊心問掐著腮幫子,老實了。
「相對的,人向深淵祈願,隨後逐漸化魔,待願望既成,心魄全然墮魔,歸於深淵。如此算來,魔氣竟是只增不減的。」
一個大爺路過,見二人模樣,立馬替姚垣慕打抱不平:「小神仙,你怎麼又欺負垣慕!」
楊心問鬆了手,抱臂胸前,朝姚垣慕揚了揚臉:「我欺負你了嗎?」
姚垣慕立馬搖了搖頭。
大爺看著姚垣慕那窩囊樣子,再恨鐵不成鋼也沒用,深吸一口氣,走了。
姚垣慕正在揉自己被蹂躪了的臉頰,一邊含糊不清道:「你以前跟我講過這個,是提刀客對吧,可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笨,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楊心問說,「師父是深淵所成,對吧。」
姚垣慕疑心有詐,謹慎道:「一半的深淵。
「唉,一半的深淵那也是正經的深淵。我問你,既然是深淵所成,可為何師父卻是仙門的第一宗師?」
姚垣慕懵懂:「因、因為他最厲害?
楊心問嘆為觀止:「……你可真是李正德的嫡傳弟子。」
「那還能因為什麼?」
「重點不在『第一『,而在於『仙門『。」楊心問說,「你有沒有想過,師父分明是深淵所成,可為何全無一絲魔氣,卻是一身純粹的靈力嗎?」
姚垣慕自然是從未想過。人往高處走成仙,往低處走墮魔,李正德是萬人敬仰的第一仙師,那便自然是仙,如何會有魔氣,如何能有魔氣?
哪怕他分明就是魔物所化。
搭在他肩上的汗巾有些潮濕,卻不是熱出來的汗,而是被水氣堵塞的毛孔里蘊積出的污水,有點濕冷,還有些許霉味。
「繼續剛才的故事。」楊心問見姚垣慕的腮幫子不動了,便接著說,「那刀客冥思苦想,有了個格外離經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靈力與魔氣,或許本就是同源自深淵的。」
「可是該如何佐證,同源的靈力與魔氣又是以什麼為契機分道揚鑣的,他卻毫無頭緒。」楊心問踢了踢牆角的陶罐,裡頭哐當晃水,轉了一圈,沒倒,「直到他在隴州那熱鬧的集市上遇見了被采生割耳,渾身貼滿了猴毛又一身魔氣的一個孩子。」
「那孩子……這麼叫怪反胃的,還是叫猴子吧。刀客救下了那猴子,帶在了身邊,教他人言,傳他功法。問及來處,猴子不知自己是哪裡的人,只隱約記得家住河邊,他娘背著他在河邊洗衣,拐子從竹筐里搶走了他,一路沿著河道跑,他娘反應過來,邁開蒲扇般的大腳,舉著洗衣的棒槌在後面發瘋地追,竟是半點不慢的,直到那拐子跳上了備好的小船。船飄遠了,他娘想也沒想追進了河裡,他最後瞧見的是河水沒過了他娘的頭髮,哭喊著他名字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牙船里又小又逼仄,他和其他孩子擠在一起,悶熱潮濕的船艙里他幾乎呼吸不過來,見不到一點光,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他睡過去,在夢裡和他爹娘仍舊在一處,醒來,他飢腸轆轆,身上的傷口也在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