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馬車坐好,一直跟在身邊的暴雨便也跳了上來,十分懂事地窩在他的懷裡,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他的下巴。
馬車緩緩啟動。
一條長長的隊伍開始下山。
謝明夷握住暴雨的爪子,輕聲念叨:「要是某人也跟你一樣懂事就好了。」
他想到陸微雪那張欠揍的臉,便撩開帘子,悄悄探頭往前看。
暴雨的兩隻前爪趴在窗邊,歡快地敞開嘴巴,任由習習涼風灌進它的喉嚨。
陸微雪正騎在棗紅馬上,身姿挺拔,衣角輕飛,如一隻孤山雲鶴,清絕除塵,襯得周圍的人都俗氣萬分。
似是察覺到身後的視線,陸微雪轉過頭來。
謝明夷心中某處被觸動了一下似的,下意識想放下帘子躲進馬車。
可轉念一想,他什麼時候怕陸微雪了?
放下的手又抬了回去,謝明夷故意摸了摸懷中暴雨的頭,耀武揚威地抬著下巴,得意地輕哼一聲。
最後暴雨不還是它的,陸微雪再卑鄙都搶不走!
他挑眉,眼神挑釁地看向陸微雪。
後者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謝明夷揉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是否看錯。
但陸微雪已坐正了身子,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謝明夷自知沒趣,終是放下了帘子。
車子繼續前行,發出骨碌碌的響聲。
今日醒得太早,又忙活了那麼多事,謝明夷本就懶散,此刻更覺疲憊,一陣困意襲來,便靠在軟榻的枕背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他抱著暴雨,頭一點一點的,睡得昏天黑地。
一個混亂的夢在腦中盤旋起來。
又是陸微雪。
他被綁成粽子,扔到謝明夷面前。
謝明夷壞笑著捏住他的下巴,問他:「知道錯了麼?」
陸微雪濃妝艷抹,可憐兮兮地柔聲道:「微雪……微雪罪該萬死,請舅舅責罰,汪汪汪。」
汪汪汪?
謝明夷茫然。
「汪汪汪!」
極其確定的聲音。
謝明夷皺眉,迷迷糊糊睜開眼,夢裡的溫香頃刻消散不見。
暴雨在他懷中狂吠不止,呲著牙警惕地看向馬車門外。
一陣霹靂哐當的聲音響起,刀光劍影之間,還有一群人的慘叫,夾雜著幾聲怒罵。
有刺客!
這是謝明夷心中升起的第一念頭。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臟狂跳。
長這麼大,他還沒遇刺過,此刻慌得不行,更不知馬車外是什麼情況。
懷中的暴雨還在狂吠,謝明夷趕忙捂住它的嘴,俯身下去,掀開馬車帘子的一條縫,費力地往外看。
只看到明月高懸,淒冷松崗。
正和夢裡無數次出現的、他被一劍封喉、碎屍萬段的場景重合。
謝明夷呼吸一窒,冷汗濕透了後背,手腳冰涼,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手一哆嗦,放下了帘子。
霎時間,一柄長劍「嗖」地刺破帘子,在謝明夷頭頂穿過。
若不是他將手收回得及時,恐怕手腕已被砍了下來。
謝明夷後怕得哆嗦起來,他口舌發乾,縮在傾斜的馬車角落,抬起僵硬的膝蓋,摩挲著地面想要前進。
他不能坐以待斃,如若不逃,必然喪命於此,若是逃了,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他心裡鼓起一番勇氣,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到了,馬上就能出去了。
「砰」的一聲,有什麼重物砸在了車門上,接著是「噗嗤噗嗤」的響聲,最後是緩慢地滑落聲。
車門的木板承受不住這種重量,大半個都斷裂開來。
一瞬間,月光照射進來,在慘白的月色下,謝明夷終於看到了聲音的源頭——
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此刻正趴在車門上,臉上鮮血淋漓,辨別不出五官,只有那雙青白的眼睛不住往上翻著——他一隻手無力地從車門破開的縫隙里垂下來,血在袖口如小河一般流著,匯聚到地上,朝馬車外蜿蜒。
而承載著他的木板上,也正滲出血,一點一滴的,落在馬車裡,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一瞬間,什麼聲音都停了,謝明夷腦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以及逐漸消失的月亮。
隨後是極致的反胃感,他捂著胸口難受得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只能劇烈地咳嗽。
很快有人察覺到了他這邊的聲響,可怕的腳步聲慢慢逼近。
謝明夷咬牙,沒想到他沒死在主角的追殺,反而要提前死在這裡了。
他乾脆爬起來,把暴雨托舉到窗戶口,心頭一橫,將它扔了出去。
逃吧,趕緊逃走,去找你真正的主人。
跟著他只會死,沒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