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瀾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眼睛半睜半合,嘴唇微動了幾下,便再沒了動靜。
屋子內靜悄悄的,一絲聲響也無。
孟懷瀾的神情很安祥,他的眼角滲出一滴未落下的淚。
他終於去了一個沒有痛苦,沒有負擔的世界。
孟懷澄呆滯地坐在床邊,眼睛許久未眨。
他想起父親去世時,他尚還年幼,不知生離死別的滋味。
那時孟懷澄只覺得府里來了許多人好玩,東竄西竄,不小心撞到孟懷瀾的面前來了。
孟懷瀾也才十五六歲,只是個少年,一身孝服,他對這個幼弟表現得很冷漠,呵斥著讓他回屋。
孟懷澄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眼看四周沒人,便對這個向來不敢靠近的大哥說:「你是個怪物!父親死了,你都不哭。」
他不記得這話是跟哪個叔伯學的了,也不記得孟懷瀾的反應了。
他只覺得,十幾年前說的話,正如一把利劍,狠狠刺穿現在的自己。
原來親人離去,並不一定要嚎啕大哭,原來他親身經歷這些,只會枯坐在地上。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屋外的丫鬟們都流幹了眼淚。
孟懷澄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打開房門,走出去。
第71章 春日
柳絮隨風飄, 江南春始到。
寧州地處交通要道,正是春耕時節,商戶農人往來頻繁, 熙熙攘攘, 好不熱鬧。
謝明夷在賀維安房中隨意尋了一根布條, 將頭髮束起,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布衣打扮,也穿梭在人群中, 跟隨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行走於大街小巷。
傷已養了百日, 他在府中呆得煩悶,這幾日都上街轉悠,心情倒是格外的愉悅。
江南春景美不勝收, 只是天氣變幻莫測, 方才還是暖陽當空, 現在卻突然有陰雲聚集,謝明夷很有經驗, 趕在下雨前尋了個酒肆鑽了進去。
果不其然, 前腳剛坐下, 門前細雨便連成線。
店小二走過來,殷勤問:「客官要點什麼?
謝明夷抬起臉, 幾綹碎發落在精緻的眉眼上,不點而朱的嘴唇微微一張。
店小二一愣, 眼中划過一抹驚艷。
寧州風水養人, 美人如雲,但沒有一個是能比得上眼前這位的。
謝明夷雖穿著布衣,但皮膚瑩潤,雙手細嫩, 長得更是面若敷粉,唇紅齒白,一看便知是出身於富貴人家。
只是江南一帶好男風,長得這般驚人的少年,往往都是哪位大官養在家裡的,想到這裡,店小二看向謝明夷的眼神便帶了些許憐惜。
謝明夷自然是不知道店小二的心路歷程,他將垂在肩頭的布條往後一撥,道:「一杯你們店最好的茶,泡開後到七分熱端上來,必須是這個月內新進的茶葉,再來一盤蝦籽油燜春筍,不要太油也不要太淡,白口吃剛好就行。」
一口氣說了許多,店小二更加篤定,謝明夷一定是見過世面而故意遮掩身份的人,且被家裡「大人」慣壞了,嬌貴得很。
幸好他們店大,擔得起這些要求。
於是店小二堆著笑說了是後,便下去了。
謝明夷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前,看向店內的布局。
這家酒肆很大,分為兩層,一樓有大小桌近百,二樓則是雅間,基本每間都關著門。
等了一會兒,店小二把謝明夷要的東西都上齊了。
鄰桌有兩個書生打扮的人,一邊吃酒,一邊議論:
「聽說了沒?今年局勢可大有不同了,之前凡是能著書立說的,朝廷都頗為照顧,也不管有無政績,統統給安排官位,可就在今早,我聽說朝廷要搜羅天下有真才實學之人,在京城國子監一一考核,且把那些占著官職不放的老頭都遣散歸家了。」
「這麼說,徐兄想進京大幹一場了?」
「不瞞你說,我確實心有抱負……」
「哈哈哈,良機難求,徐兄可要把握好了啊,畢竟,三日前登極大典時,陛下可是頒發了十三道聖旨,要把那些陳腐的東西全都改……」
謝明夷端茶的手一抖,小半杯熱茶潑到了身上。
不論何時,不論他承不承認,但事實如此,只要聽到有關陸微雪的事,他的心便會沒由來的慌亂。
「客官沒事吧?我幫您擦擦……」一個年齡尚小的孩童走過來,黑乎乎的手拿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帕子,使勁往謝明夷身上揩。
「不用。」謝明夷心煩意亂,輕輕將他推開。
孩童的一雙眼睛很機靈,轉了個身便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