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霄北走入病房,看著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沈南意,微提西裝褲管,坐在床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聽到他的聲音,閉著眼睛裝睡的沈南意睫毛輕輕的眨動了數下,然後她猛然坐起身,撲到謝霄北懷裡,緊緊摟著他精壯的腰。
她抱的很用力、很用力,似乎溺水瀕死的人抱住求生的浮木。
謝霄北頓了頓,大掌輕輕撫摸她的長髮:「……想看那個日記嗎?」
沈南意閉著眼睛,聽著他胸腔內熾熱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像是她自己也活了過來,良久後,她輕輕搖頭,可口中啞聲說的卻是:「我……十歲那年,已經看過了。」
因為覺得自己一直不被父母所愛,心灰意冷的小南意卻陰差陽錯看到了母親在孕期親手寫下的日記。
上面的字裡行間都是對她這個女兒到來的憧憬和喜愛。
看到日記的那段時間,她再次懷抱起希望,覺得母親是愛她的,可能,可能只是人和人之間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樣。
可,不是的。
李見女曾經對還未出世的孩子抱有過真摯的母愛是事實,不愛沈南意,沒讓有記憶之後的沈南意感受過真切的母愛也是事實。
「我母親……原名是叫李賤女,卑賤的賤,是她上學時遇到的一位女老師在點名時看著她的名字沉默許久後,在張貼出名字是把卑賤的賤改成了看見的見,這才讓她得以在日常學習里免於同學異樣目光……」
「我父親是家裡的私生子,用手段間接造成了兩個同父異母兄弟的死亡,才得以被爺爺認回來……」
「他們一個獻祭親情,一個滿手血淋淋,同樣在最不堪處境裡攜手走出來的他們,相遇之後就是一拍即合。
他們合作無間,從各自家裡最不被看好的孩子,成了最揚眉吐氣的那一個。
他們本該在得到一切後夫妻恩愛,可是人總是貪心,總是會嚮往自己自幼就沒能得到過的東西——那些看似天真無邪,不是如同他們自身那般滿腹心機算計的年輕男男女女們。
在我出生後,許是生活的平靜缺少刺激,也可能本身他們血液里涌動的就只有躁動。
當其中一個人邁出出軌的那一步後,就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他們太相似,相似的刺眼,相似的卑劣,仿佛一看到彼此,就是在提醒一路走來的自己曾經是多麼的卑劣不堪,他們相互折磨,甚至私心裡陰暗的都在希望……
希望維繫他們最強的那根紐帶莫名其妙的斷裂……」
沈南意深吸一口氣,沉默了沉默。
這個紐帶就是她。
沈自山和李見女希望……她死去。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謝霄北手掌握緊,深沉如夜的眸子在眼底沉下一片暗影。
沈南意的聲音繼續:「兩隻陰溝里一起爬出來的老鼠,見證了彼此最不堪的曾經,所以即使後來一隻成了龍,一隻成了鳳,每每再看到彼此,兩隻老鼠就會下意識想起自己曾經是怎麼在下水道里陰暗扭曲的爬行。
他們最般配,卻永遠最不合,兩片完全一樣的拼圖永遠永遠都不可能拼在一起,除非……有一片拼圖變得殘缺,又或者兩個人都重新變得殘缺。
老鼠重新變回了老鼠,才會彼此依靠,才會最捨不得對方,是不是……很可笑?」
說著最後一句,沈南意揚起頭笑著問謝霄北,「是不是很可笑?」
沈南意她什麼都清楚,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一切也把自己的父母看的很明白。
有病的從來就不是她,是她的父母。
「他們逼我吃藥,因為我後來很不聽話,他們帶我去看心理醫生,讓醫生每次都給我開很多很多藥,我的抽屜里藥都吃不完,我有一次,把所有的藥搗碎,當著他們的面全部喝進肚子裡……你知道,人在小時候最無力的時候,對死亡最頂級的幻想,就是想像父母跪在自己屍體前懺悔的場景……」
死亡不是為了解脫,而是一種扭曲的。
沈南意聲音逐漸夾雜上自嘲:「可是那天,家裡來客人了,我鬧出的動靜太大,他們扇了我一巴掌,說我瘋了,讓人綁著我送到了醫院洗胃。」
一下午,沈南意靠在謝霄北懷裡說了很多很多沈家的事情,好像要把自己年少時在家裡經歷的一切都說給他聽。
等她說累了,慢慢就沒有了動靜,謝霄北側眸看她,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只是眼尾還紅著。
她明顯想哭,卻又在潛意識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樣的父母不值得她掉眼淚。
「北爺……」
在病房門口等待了許久的楊秘書見謝霄北將沈南意動作輕柔的放到床上,知道沈南意睡著,這才低聲道:「李見女死亡的消息傳來後,陳知曉就帶著那個小男孩說要繼承沈家的家產。」
謝霄北冷然回頭。
楊秘書被看的脊背一涼,「……說是……說是當時拍到了沈小姐把自己親生母親推到火海里的畫面……」
這便是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