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廠推行了主席同志提出的《鞍鋼憲法》,所有幹部都要下車間參加勞動,我平時都在車間裡幹活。」
范桂芳盯著她的藍色工作服打量片刻,點點頭沒說什麼t。
這套衣服是舊的,蹭了不少機油和髒污,藍色套袖上也有明顯磨損。
葉滿枝所說應該是真的,即使不是全天在車間勞動,也該是經常下車間的。
「雷萬元同志調走以後,空出了廠革委會主任的位置,你有什麼想法嗎?」
葉滿枝面容嚴肅,語調鏗鏘道:「我服從組織安排。曙光廠的革命工作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省報和《濱江日報》都有文章讚揚過我們取得的成績。如果組織願意考慮讓我接替雷萬元同志,那我一定根據市裡的要求,抓好曙光廠的革命工作。不選我的話,希望市里能派一位思想政治覺悟高的同志來曙光廠,最好能與我們一樣出身工人階級,保護我們工人階級的革命成果。」
范桂芳推了推眼鏡問:「還有別的嗎?」
葉滿枝繼續理直氣壯地說:「希望這位同志能夠響應最高指示,來了廠里以後堅持『抓革命,促生產』。曙光機器廠是生產任務非常繁重的工廠,每年都要從中央接到15萬英鎊以上的出口創匯任務。產品遠銷中東、歐洲和東南亞,按時保質交付產品,關乎我國的國際形象和國際信譽。我們全廠上下都是主席同志的忠實戰士,堅決不允許有人做出有損國家形象的事情……」
她巴拉巴拉巴拉,一邊喊口號,一邊說明了曙光廠的特殊情況。
這兩年廠里一直堅持派人參加每年兩屆的廣交會,從會上拉回大量出口訂單。
內銷的任務可以停,但出口任務是決不能耽誤的。
如果調來一個啥也不懂的人當廠長,很可能會影響曙光廠完成出口任務。
她與范組長談了將近半小時,雖然沒明說,但是話里話外都傳達了一個意思,廠長必須是既能抓革命,又能促生產的。
像王造福那樣主抓宣傳,全無管理經驗的人,不適合當廠長。
葉滿枝的這番話並不是無的放矢。
上個月,濱江發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濱江市革委會接到了一份從北京轉來的簡報,題為《這樣辦廠子,沒法不賠錢》。
簡報內容主要反映了濱江化工廠的問題。
國家出資3000萬,從1966年投產以來,化工廠年年虧損,四年時間虧損了1300萬。
據說這份簡報是中央的同志特意叮囑轉交濱江的,市里必須抓緊時間處理化工廠的問題。
如今化工廠的麻煩還沒解決,如果再把曙光廠也搞虧損了,那不是雪上加霜嘛!
……
也許是這次談話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26歲又沒有管理經驗的廠長無法服眾。
在歡送雷萬元的第二天,市里下達了新的人事任免通知。
任命葉滿枝同志為濱江曙光機器廠黨委書記,廠革委會主任,廠長。
任命王造福同志為濱江曙光機器廠黨委副書記,廠革委會副主任,副廠長。
儘管沒明說是第一副廠長,但是黨委副書記在班子裡排名第二,僅次於葉滿枝,其實就相當於第一副廠長了。
這個任命,讓幾家歡喜幾家愁。
康健、黃河、田春山,是搞技術出身的,卻沒純粹到只醉心技術、不爭取進步。
老雷走了以後,他們其實都有機會往前挪一挪。
甭管是誰,總能上去一個兼任副書記。
可是,空降了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王造福,算是把他們三個的路子徹底堵死了。
看到任命文件的葉滿枝,心裡有種塵埃落定的放鬆,又有點沒著沒落的緊張。
當天剛一下班,她就匆匆跑回了家,關上門窗,將吳崢嶸拉進了被窩裡。
「怎麼緊張兮兮的?」吳崢嶸脫了外衣,跟她一起縮進被窩開會。
他家葉來芽就這樣,好像只有被窩裡是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商量要事的時候都要躲進來。
葉滿枝抱著他的手臂,儘量克制著語氣,但還是沒忍住,有點神氣地說:「我今天接到了任命通知,要接老雷的班了!」
「真的?」吳崢嶸眼裡帶著懷疑,「不是說要從市革委會空降嗎?」
「真的真的!」葉滿枝得意道,「那個王造福才26歲,比我當年當副廠長的時候還年輕呢。估計上面還是不信任他吧,這麼大一個廠子,萬一被他搞虧損了咋辦?反正當副廠長也不耽誤他搞宣傳。」
吳崢嶸恭賀了小葉同志的進步,捧場道;「那你以後可就是如假包換的葉主任了。」
「嘿嘿。」葉滿枝將他的手掌抓過來,貼到自己的胸口上,「你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