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登山鞋一遍遍踩入泥濘的雪地,顧燈開始懷念文明世界裡的一切。他需要美味的食物,舒適的居住環境,便利的交通,三五好友,甚至是網上那些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垃圾信息。
這些他曾經迫不及待想要擺脫的東西,卻也是它們賦予了他自由和便利。
途中章離數次提出休息,顧燈不願意拖人後腿,全都搖頭拒絕。
直到他們出發十小時後,章離宣布紮營休息。顧燈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濕潤的雪地里。他看著周圍荒涼的雪地,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事情。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這場徒步的必要性在哪裡?
隔壁,章離開始往雪裡打地釘,顧燈想要過去幫忙,起身時卻雙腳一軟,竟然一下跪在了雪地里。
章離丟下東西過來扶起他,問他怎麼回事。
顧燈感覺有些丟臉,把臉轉到一邊說:「沒事,我就是有點累了。」
章離先裝好椅子,讓他坐著休息。
顧燈坐不住,又想幫忙做飯。
「聽話,別動。」章離丟來一個眼神,輕微的壓迫感,讓顧燈愣在了那裡。
章離其實不怎麼用這種語氣和顧燈說話,他雖然長得凶,但本身性格溫和體貼,很少露出強勢的一面。
顧燈習慣了章離的和顏悅色,此時突然被凶,竟然覺得有些委屈。他瞪了章離一眼,有些不平:「你凶什麼凶?」
章離愣了下,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立刻換了副語氣:「抱歉,我沒有要凶你的意思。」
「哦。」顧燈乾巴巴地應了聲,又覺得自己有些掃興。
他當然知道章離是擔心他,凶他也是怕他出事。與其說不高興章離凶他,顧燈更多是厭惡沒用的自己。說是陪章離一起,但其實裝備是章離買的,路線是章離規劃,這一路幹活兒的全是章離,他什麼忙也幫不上,不過是個累贅而已。
章離已經搭好帳篷,又燒起了一鍋熱水。顧燈坐在椅子上看他忙活這一切,有些煩心,但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晚餐的氣氛有些低沉,吃完晚飯天還是亮的,春分過後白晝越來越長,再過不久,整個北極圈裡就會完全進入極晝。
漫長的白晝改變了顧燈的晝夜節律,他身體明明疲倦不已,精神卻得不到鬆懈,就像是被季節控制的動物,還在本能地渴望遷徙。
不過他畢竟是人,白天睡覺也沒什麼關係。顧燈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低頭脫掉硬腳上邦邦的登山鞋,過程中不小心蹭到腳上的水泡,疼得皺眉直抽氣。
章離把食物用密封袋裝好放到遠處,回來就看到顧燈這幅表情。
顧燈腳後跟上長了個大水泡,被磨破又結痂,又重新被磨破,因為每天都在走路,一直得不到痊癒。半乾的傷口滲出組織液,把襪子和傷口緊緊黏在了一起。
「這麼嚴重了,怎麼不早說?」章離半跪在地上幫顧燈脫襪子,他目光擔憂,沒有斥責的語氣。
顧燈抿了抿唇,搖頭說:「沒事,我都沒什麼感覺了。」
剛開始確實很疼,但習慣了也就沒往心裡去了。
章離又想起第一次見顧燈時的樣子,他突兀地出現在大雪中,哪怕穿著衝鋒衣,都時髦好看得不行。他又想起顧燈在台上魅力四射的樣子,這樣的人,本該享受一切財富和榮譽,而不是被他圈起來,困在荒地。
章離垂下眼眸,幫顧燈一點點撕下襪子,又用醫藥包包紮腳後跟。
弄完左腳,章離又問他右腳有沒有受傷,顧燈搖頭說沒有,章離就給他套上羽絨腳套,又燒了一大鍋水。
飯都吃完了,顧燈不明白章離重新開火是要做什麼,直到他看見章離騰出一個桶形防水袋,先在裡面倒入融化的水,又把那一鍋熱水倒進去,然後拎著袋子朝他走了過來。
章離蹲在他面前,說:「條件有些簡陋,你將就用。」
顧燈還是沒反應過來,章離又說:「泡完腳再睡。」
顧燈睜大眼睛,才明白章離是燒水給他泡腳。防水袋並不能完全防水,也無法自立,於是章離不得不一直用手抓著袋子。
現在拒絕就是浪費章離的一番好意,顧燈沒有猶豫太久,就把雙腳伸了進去。
水蒸氣模糊了顧燈的眼睛,他雙手抓著褲腿,低頭使勁兒地眨著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對章離說了句謝謝,又說了句對不起。
章離跪在他面前,垂著眼睫:「不用道歉,是我沒照顧好你。」
顧燈正要反駁,章離又說:「我比你有經驗,應該提前想到這些事情。」
顧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實在不好意思。他看著章離頭頂泡完了腳,直到暖意逐漸爬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