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師尊所說,她小時候性情頑劣,最喜歡偷偷溜進西翠谷後山中玩,有半數都是季衡遠將她帶出來。
十六歲前的很多記憶都被朦朧的霧氣遮擋,可十六歲後的記憶是清晰的。
她斷斷續續地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永遠是用關切的目光注視著她的青衫少年。
他和她說起他們過去經歷的事情,說他初入內門時人生地不熟,傻傻地闖進了頌慈仙尊的地界,在陣法攻擊狼狽之際,被她所救。
說他經常去後山採藥,偶爾會撞見來後山撩貓逗狗的小師姐,被她威脅著不許告訴頌慈仙尊。
又說她小時候總是和掌門吵架,一吵架便躲到西翠谷好幾天不出去,頌慈仙尊讓他來給她送飯,他推開門,發現哭得眼睛紅腫的師姐。
樁樁件件,一點一點填充葉懷昭空白的記憶。
而現在,那空白的記憶中又多了一筆。
——
謝遲雲不喜季衡遠。
葉珩坐在高位,他淡淡瞥了一眼忽然闖入的少女,那雙與她相似卻更加深邃凌厲的眼眸微眯,沒發覺她的情緒波動,只當她是想為季衡遠求情:「怎麼,你有異議?」
少女的腳邊的季衡遠狼狽不堪,身上的青衫落滿灰塵,眼眸濕潤。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她的衣角,又生怕將其玷污一般遲疑地收回手,只仰頭無措而畏懼地說:「師姐,師姐你救救我!大師兄說我竊取禁地秘寶——我當真沒有啊師姐!」
葉懷昭從那一剎那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她本是來興師問罪的,那措不及防回想起來的記憶完全打斷了她的情緒,腦海中似乎還停留著謝遲雲冰冷含笑望著她的樣子。
她的大腦亂糟糟的,勉強抓住了重點。
「竊取禁地秘寶?」她穩住思緒,回神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許堂主冷哼一聲,沒等季衡遠回答便道:「十四日前,這孽障趁著禁地守衛交班的間隙偷偷潛入禁地,用禁術破開陣法,意圖將禁地中的封靈鏡竊走,被遲雲當場抓獲。」
——十四日前,正是葉懷昭前往丹河秘境的前一日。
季衡遠一昧地搖頭,他滿臉淚痕,像是已經放棄說服其他人一樣,只一聲一聲地、哽咽地喚道:「師姐、師姐……我沒有,你相信我……」
「你還敢狡辯!」許堂主罵道,「你若是心中無愧清白,怎麼會在事情敗露的第一時間試圖攻擊目擊者?怎麼會想要回屋中銷毀破開陣法的禁書證據?」
她看著自己平日裡最省心乖巧的徒弟,眼中滿是痛心和失望:「你多日不去聽雲堂聽課,我只當你是少年心性貪玩,何曾想你竟然敢闖出這樣的大禍!」
「你根本不配稱我一句師父!」
許堂主越想越氣,恨不得時間倒流自己從未收過這個徒弟。
南石峰的宗主近些年有駕鶴登仙的預兆,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那個位置,季衡遠偷竊禁地秘寶的事情一出,許堂主幾乎已經能預料其餘幾個堂主會怎麼利用此事將她拉下馬!
思及此,她看向季衡遠的眼神越發憤怒。
「好了。」葉珩像是不知道她為何著急和季衡遠撇清關係一樣,只垂眼去看站在階下的女兒,「季衡遠私闖禁地那夜有留影珠記錄——遲雲。」
謝遲雲攏袖而立,面色依舊平靜,只是眼珠微動,幾顆留影珠慢慢飄至葉懷昭的面前,記錄的圖景在靈力驅動下飛速變化。
這的確是無可置喙的證據。
葉懷昭的眸底映著一幕一幕閃過的圖畫,那個與她記憶中毫不相同的青衫少年雙目赤紅,面容扭曲地與一身月白長袍的男人搏擊,所用術法無不是直攻命門、狠戾暴虐。
他手中握有的封靈鏡在懷中散發著柔和的白光,卻在謝遲雲即將奪得的前一瞬,憑空消失不見。
季衡遠被聞訊趕來的弟子按在地上。
留影珠柔和的光落在少女的身上,跪在地上的少年卑微地自上而下仰視著她。
他看不見葉懷昭眼底的神色,卻看到她慢慢鬆開撫上左手銀鐲的手指,於是伶仃精美的銀環下墜,磕碰出微弱而清脆的一道聲響。
那一聲脆響,像是寒冰破碎、喪鐘長鳴。
季衡遠隱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緩緩收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泛血的印記。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
宮殿中寂靜無聲。
季衡遠忽然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他與謝遲雲冷淡的目光對視,巨大的荒謬空茫陡然將他淹沒。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讓師姐看到他這幅醜態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顫抖、破碎的聲音嘶啞地響起。
「……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