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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的大門敞著,外頭的冷風呼呼往大廳里灌,穿棉服的女警察跺著腳去關門,驀然聽見坐在凳子上的少年莫名其妙說著話:

「我幫你的話,就能再見我媽一面!」

死的時候梁聿正蹲在外面刷牙,老傢伙墜樓的時候他還含著一嘴的泡沫,然後聽見「嘭嗵」一聲,像內臟摔碎的聲音,那件洗得皺巴巴的白色老頭衫就那樣泡在血泊里,熱的血融化了冰的雪,紅色鋪在白色上。】

他的手霎時間縮了回去,皺眉,像見了鬼一樣。

煙花絢爛五彩的光在紙頁和筆墨上閃來閃去,梁初楹身體的藍色火光投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像什麼藍色玻璃。

「瘋了吧……」梁聿的聲音近乎喃喃自語,「這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而且這是你的日記本,為什麼是以我的視角寫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本子上出現最後一行字,重複了梁聿剛剛說的話,隨即,一串紅色鋼筆落下的小字出現在日記的最後:

【孫福生,完】大院外面都掛滿了各種紅彤彤的橫幅,巷口的路被修過,填了新的水泥,看上去平整了不少。

他很自覺地躺在床上,後腦勺壓著枕頭,周遭一片黑暗,無邊的寂靜里只有後山的池塘里傳來的蛙鳴和風聲,一下一下擾人睡意。

梁聿睜著眼睛,一種熟悉感從指尖逐漸蔓延到心底,覺得自己在好多好多年前,也許也聽見過這樣一聲蛙鳴,但是又回憶不起來。

他看見梁初楹扔在書桌上的鑰匙在反光,一個拇指大的掛件垂在桌沿擺來擺去,他眯著眼睛細瞧,發現是一隻斷了尾巴的魚。

就像她那個莫名其妙的日記一樣——「斷尾魚」,他們至今沒有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

在他將要睡著的時候,木門「吱呀」響了一聲,梁初楹把毛巾都掛了起來,膝蓋先蹭上了床,卻沒有躺下來,只是跪坐在床尾,梁聿聞見她身上濕漉漉的氣息,跟淋過雨一樣,潮的、溫涼的,像夏天的雨。

梁聿聽見她用細小的聲音咕噥,說他可真夠自覺的,明明掛在天花板上就能睡覺,還非要占她一半的床。

窗戶是這間屋子唯一透氣的出口,像是跟外部世界交換呼吸的通道,是人的鼻息,是魚的鰓。

冬季凜冽的晚風鑽進來,梁初楹想借著這點風把頭髮吹乾,就一直坐在那裡,是睜著眼的還是閉著眼的,是腦袋空空還是心煩意亂,梁聿不知道,因為他已經快睡著了。

只是呼吸之間一直充斥著很淡的洗髮水香味,像是跟風纏在一起了似的。

梁聿的睡眠一直以來都不太好,夜間多夢,回回都睡不安穩,早上也醒得早,睜開眼睛的時候察覺到自己劇烈的喘息,每次坐起身以後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梁初楹還沒醒,背過身子睡在另一頭,長長的頭髮鋪灑開來,有幾縷掛在耳朵上。

梁聿突然回憶起昨天在院子裡,她溫聲跟果果說話時,頭髮飄起來,空氣里散著淡淡的水果香。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發尾,已經干透了,不過被風吹得有些發涼。

興許是聽見了動靜,梁初楹動了動脖子,他抓住的幾縷頭髮就從指縫裡划過去,最後完全脫離。

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眼睛半睜不睜的,揉著自己的脖子,像是沒怎麼睡好,明明自己才是那個剛睡醒的人,卻急急忙忙催促起梁聿來:「醒了就快下去,這裡時間流速不正常,睡一覺起來,孫福生老得牙齒都得掉光了。」

梁聿盯著自己的手發了幾秒的呆,然後從容不迫地套上自己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羽絨服,把拉鏈拉到頭,對著大開的窗戶吹了幾秒的風。

額前的碎發像蝴蝶一樣飛起來,梁聿輕輕眯住眼,浮起的那點冷汗被吹乾,他艱難地回憶著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夢。

梁初楹看他跟個佛祖一樣巋然不動,幽幽道:「你難不成每天起床以後還要對天做一次禱告!」

「對啊。」他懶洋洋的,「走投無路的人只能求神佛庇佑。」

梁初楹多看了他一眼,沒有接這句話,偏頭岔開了話題:「快點洗漱吧,我們儘早出去吧,你還想在這裡待一輩子不成!」

時間的步調確實亂七八糟,一夜過去,外頭的街景都不一樣了,路上落了一層枯黃的葉子,應該是被大風颳下來的。

灰色的磚瓦上到處掛著皺巴巴的橫幅,寫著千禧年好,舉國歡慶新世紀,但那橫幅看上去已經掛了挺久了,邊緣都破掉了,梁聿猜測現在應該已經二零零幾年了。

孫福生這個時候依舊住在原來的職工大院裡,依然是領著孩子回家,只不過上次牽著女兒果果,這次是已經上高中的小兒子。

梁聿的視線追隨著他,這場面漸漸與記憶里重合,孫老頭那天把飢腸轆轆的他領回家時,也是這個樣子的,走路的時候左腳有點跛,腰彎著,手裡拎著兩個沒熱氣的包子。

老頭說,天黑了就要回家,那時候只有梁聿自己知道,有的人啊,天亮了也回不了家。

日記不再出現新的字了。春節當天,梁聿戴著口罩,兜上羽絨服的帽子,踩著雪堆去了梁初楹說的那個醫院,因為是過節,來探親的家屬也比平常多一點,都顧念著要給生病的親人一點節日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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