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娟跌在凳子上重重喘息,嘴裡碎碎念叨著,喝掉一整杯水,招招手叫果果過去。
「你桌子上那些書哪兒來的!」
果果的視線躲閃了一下:「……廠里的同事借給我的。」
唐娟白了她一眼,冷笑:「認得幾個字,還想著讀書呢你抽屜里還把那些稿紙藏起來,做什麼夢呢那大作家幾十年才出一個,你還想寫書不成!」
她又口乾舌燥地喝掉半杯水:「你寫的那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看都看不懂,好在背面兒是白的,我拿給你弟弟打草稿了。」
果果突然把腦袋抬了起來。
「瞪什麼瞪」唐娟斜眼睨她:「你還跟我耀武揚威起來了!」
她趾高氣昂地吩咐:「前幾天我有個北京回來的朋友,她跟我說現在時代變了,待在我們這小縣城裡一輩子就只能掙那麼點死工資,趁這個機會,叫她把你帶到北京去,你去學點兒活兒,比在廠里踩縫紉機掙得多得多。」
「別說我不顧著你,你弟想去北京都沒得去呢,就這麼一次機會,你自己看著辦。」
梁初楹的手抬了一下,想扶住窗棱,梁聿怕她被發現,抬手捏住她手腕,下一秒才後知後覺自己是擋不住她的,想要收回手,卻發現她的手腕正正好好落在自己掌心裡——今天能碰到了。
在碰到梁初楹的那一刻,地上的影子也消失不見了,兩個人面面相覷,梁初楹又成了跟他一樣的「透明人」。
她愣了一秒,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短暫地回憶起什麼,接著把梁聿的手捏緊,咕噥著:「早知道你有這種功能,我還躲躲藏藏的幹什麼。」語氣聽不出什麼不對。
梁聿「呵」了一聲,帶著她的手垂下去,手背卻感受到一層粘膩,梁初楹的手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汗,緊緊扣住他手指。
他低睫,眨眼的幅度極輕,嗓音帶著幾分不自然,視線落回屋子裡,放輕聲音說:「你適應得還真夠快的。」
梁初楹:「牽著你我還能順便吸陽氣。」
梁聿嘴角抽了一下,想把手鬆開,卻被梁初楹死死握住,這人還罵他「小氣鬼」。
屋子裡的故事還在繼續,果果斟酌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沒有想起梁初楹在她五歲時跟她說的話。
「去北京學什麼!」
好嘛,看來早忘了。
唐娟突然把視線錯開,側了一下頭,語速很快:「……我哪裡曉得,就這麼一次機會,你不去就算了,正好有人能手把手教你怎麼在大城市過好日子,你還考慮上了……」
兩三秒以後,果果咬著下唇說:「行,我去。」
這話一出,梁初楹的肩膀都塌下來了,像是突然沒了什麼興致和氣力。
梁聿不是多喜歡盤根問底的人,但看見梁初楹的表情難過得不正常,就多問了一句:「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忘記了。」梁初楹語氣很輕,「只是覺得很難過。」
「而且,對你來說,不重要。」
「不重要為什麼把我拉進來看這些」梁聿對她這種輕飄飄把自己隔絕在外的態度感到不悅。
梁初楹偏偏頭,看著他的眼睛,沉吟道:「你關注的應該只有孫福生吧,何必在意其他人,而且這張照片承載的回憶很有限,我們看不見果果的事,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說得不錯,果果並不是這張照片的主角,梁聿起初想了解的,也只是有關「孫福生」,有關「小曜」。
現在看來,倒是他偏離主題了
第二幕的劇情以果果坐上去北京的車而結束,至於這車最後是不是開向北京,果果在北京究竟做了什麼,梁聿無從得知。
只是知道當天晚上樑初楹逼迫他去凳子上靠著睡覺,說他一隻鬼魂在哪兒都能待,為什麼偏偏要擠她的床,有種他今天還敢睡床就把他踹下去的架勢。
「男女授受不親。」她這麼說完,扯著被子就躺下了,烏黑的頭髮瀉了一大片。
那夜秋風很涼,但是梁聿沒有體溫,感知不到任何,就看見書桌上那串鑰匙掛件一下一下地晃,他拿手指勾了一會兒,指腹摩挲著魚尾邊緣,然後散漫地打了個呵欠,最後真的睡著了,連有沒有做夢都忘了。
第三天,時間又過去了五年,梁聿看見孫福生站在大門口,院子裡無比安靜,唐娟和他的兒子都不見了蹤影,頭髮半百的老頭一個人站在大門口,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一輛麵包車從巷子口拐進來,從后座下來個帶紅色帽子,穿灰色大衣的女人,身子越發瘦削了,把一個繡花的襁褓遞到孫福生手裡。
孫福生看樣子還想跟女人說兩句話,女人摘了手套,關節粗大。
她抹了下臉,又急急忙忙上了車。
算著時間,如果孫老頭有孫子,那麼也就該是這個時候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