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燕枝趁著蕭篡不在,又把自己蜷成一團,躲到了角落裡。
他是陛下的人,太醫自然不敢胡亂伸手去碰,更不敢伸手去抓,所以……
「這個蠢貨。」
「躲躲躲,不知道在躲什麼,一天天的,跟有狗在後面追似的。」
「太醫都來了還躲!」
蕭篡低低地罵了一聲,朝燕枝伸出手——
*
漆黑的石砌牢房,連窗子都沒有,透不出一絲光亮。
用浸了水的麥秸塞住耳朵,秸稈像是在耳朵里生了根,聽不見一丁點動靜。
——這就是淨身房的牢房。
燕枝剛剛離開的地方。
雖然燕枝的身子被蕭篡從牢房裡抱了出來,但是他的魂魄還被留在那裡。
他的心、他的思緒、他的念頭,還全部停留在那裡。
恍惚之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八歲那年。
萬物復甦的春日,他被賣進宮裡,被一個孔武有力的老太監拖進淨身房。
那時候的他,像一頭小牛犢,雖然瘦弱不堪,但是用盡全身力氣掙扎,好幾次都掙脫了老太監的桎梏,衝到了淨身房外邊,差一步就能逃出去。
可他最後還是被老太監抓了回來。
老太監照著他的腦袋,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把他打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最後拖著昏死過去的他,把他拖進牢房裡。
似乎也是走廊上的最後一間牢房。
燕枝至今都記得牢房裡陰冷潮濕的氣味。
瘦瘦小小的他躺在地上,稍微有了點力氣,就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嚎啕大哭,拍門大喊。
他一開始喊的是「救命」,後來喊的是「我錯了」。
要被閹掉的小太監,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更沒有人陪他說話。
幾日幾夜的獨自禁閉,讓他極度恐懼。
燕枝怕黑,怕鬼,怕自己一個人待著。
「對不起,我錯了!」
「有沒有人能跟我說說話?」
「淨身疼嗎?我會死嗎?我很能忍疼的,我能不能現在就淨身?」
「嗚嗚,我好怕,這裡有鬼!我好怕……」
可就算他把嗓子都喊啞了,把手都拍出血了,還是沒有人理他。
他沒了力氣,倒在牢房的地上,呆呆地望著黑暗。
又餓又怕到了極致,仿佛眼前有白光閃過。
白光盡頭,死去多年的娘親身披羽衣,乘著祥雲,出現在他眼前,朝他伸出手。
八歲的燕枝露出笑容,正準備把手遞給娘親。
可下一瞬,十八歲的燕枝恢復理智,占據上風——
陛下會來救我的!
這只是噩夢而已!
噩夢之後,陛下會來救我的!
十三歲的少年陛下,會像天神一樣,從天而降,把我救下來的!
娘親,對不起,我還不能死,陛下會來救我的……
娘親臨走的時候,讓我好好活下去,我還能活下去……
我還想活下去……
就在這時,「哐」的一聲——
牢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燕枝眼中瞬間燃起希冀的火光。
陛下來救他了!是陛下來救他了!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
可下一刻——
——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鉗住了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抓了起來。
——太醫宮人圍簇的床榻前,帝王穿過人群,朝榻上的燕枝伸出手。
不對,這不是陛下!
是行刑人!
是來閹了他的行刑人!
燕枝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開始掙扎。
「鬆手!放開我!陛下會來救我的!陛下……陛下救我……」
——行刑人身形高大,如山一般,死死地將他壓制。
——床榻之上,燕枝奮力掙扎,蕭篡牢牢按住他的肩膀。
——「陛下救我!」
——「蠢貨,別亂動!」
兩道聲音,透過夢境和現實,重合在一起。
夢裡和夢外的燕枝,都被這一聲暴怒的呵斥鎮住。
夢裡的燕枝踩在牢房陰冷的地面上。
夢外的燕枝赤著腳,踩在床榻之上。
他們同時睜開眼睛,抬起了頭,循聲望去——
隱藏在黑暗之中的行刑人,終於顯現出他的真容。
「蠢貨,你又在做什麼?再亂動,就把你送回淨身房去。」
燕枝微微睜大眼睛,兩行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