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杉猛然回過神來,身形搖搖欲墜,她迅速在心底整理信息,固定錨點。
她是謝逢杉。她還在軌道的高二七班裡。她之前把游真暫時藏起來了。得先解決這層的問題——
感覺到面前有人,她飛快抬頭。
面前中等身量的方臉男人面容很陌生,內雙、直鼻,也像王宇茗說得一樣。
很普通,過目即忘的一張臉,說三十歲也行,四十歲也行。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謝逢杉,忽然和藹地笑了。
「謝逢杉,你是個聰明人,都這個時候了,應該知道人的記憶,是最不可信的。」
「我想你的記憶,剛才又丟失了一段,對嗎?還回憶得起來,小時候發生過什麼嗎?」
謝逢杉輕嗤了聲,站直身子,直視著他,淡聲道:「是你啊,那個司機,你載過我。是你一直想把我們無害化處理。怎麼,周琰不想做的事,就扔給你這個打雜的去做?」
中年人的太陽穴青筋暴起了一瞬,咬肌微顫,又很快用大笑衝散了這股怒氣。
「哈——周琰跟游真,都是為我服務的人,懂嗎?最先發現秩序的人,是我,制定規則的人,也是我,他們倆算什麼?我根本不需要處理你們,游真濫用權限,自然會被規則懲罰。至於你,到時候自然跟著軌道消失,我何必費那個功夫呢?作為校對者,我只想要完美的秩序和世界,你能懂嗎,你當然不會懂!」
謝逢杉聽得嘴角勾起一絲淡諷的笑,低頭抖了抖卷子上似是被燒成灰的字體殘渣。
「確實不太懂。周琰呢?當年的實驗室事故那麼大,我還去祭奠過他。結果他……」
她抬頭環視了一圈教室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就是在這種世界裡虛度時光嗎。」
中年男人冷笑一聲。
「他早都死了!我之前還奇怪,游真在系統里的時候,怎麼對一號莫名其妙的系統角色上心,我抽出幾個時間點看了看,你的一生真無聊,但是記憶的能量數值竟然那麼高,也算是你能給系統世界做的最後一點貢獻了。」
「啊。」謝逢杉點了點頭,指尖在試卷上輕點了一下。
「這是我不記得四年級這些記憶畫面的原因?你抽走了?這些東西集成的能量,到底有什麼用,我真的很好奇。」
她不著痕跡地掃了眼手腕上的黑表。
創造者背後的意圖,游真其實都已經跟她說過了。
在現實世界和系統世界能共生的時候,時空被擾亂、人的意識、記憶都可以被量化之際,記憶黑市自然也會有用武之地。從秩序中出現的波動,才是背後的人想採集的東西。好的記憶和壞的記憶,都可以被製成膠囊,有現實世界裡的買家出得起價格,這些體驗能讓他們無痛感受到所有需要的情緒。儘管體驗時間不長,但濃度管夠。
校園軌道作為試驗場,能被提煉的記憶和意識,被扔進這裡面的每個角色,自然也都是經過篩選的。
每一層的設置,都是為了讓人們恢復真正屬於自己的記憶時,無論是痛苦、恐懼還是崩潰,都足夠純粹。
——我們連自己也不能相信。
從醫務室出來那晚,游真跟她聊到最後,忽然很輕地笑了笑。
——沒有選擇的時候,還是得相信吧。忘記的已經忘記了,但我會帶著我有的記憶往前走。你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就相信我好了。
那天,謝逢杉是這麼對他說的。她說不出什麼豪言壯語,只是習慣性地,什麼困難到了跟前,再解決什麼困難。
用盡全力,不留遺憾。
游真那時候凝視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後,說好。
他的身影一閃而過,隨即就是揮散不去的焦慮。
他現在能在哪裡?狀態是凍結住了,意識會不會受損,或者乾脆……
謝逢杉忽然頓住。
等等。
她看向題目已經面目全非的卷子,畫面早就不翼而飛了,記憶蠕蟲沒把屬於她小時候的那部分記憶叼走,所以她還記得起來。
在那個飲料機前,站著的身影,現在再看……
那不就是游真麼?
她壓下了思緒萬千,沒有顯在面上。
謝逢杉想起來,游真偶爾會變得既陌生又熟悉,人還是那個人,但又顯然變了。最明顯的就是從黑板里返回現實那一次,她去找十七歲的游真,被游真那親戚陳知澤刁難,後來他們一起栽到樓道里,咕嚕嚕滾了 n 圈後,再次清醒後,游真狀態卻跟十七歲時大相逕庭。更沉穩,話更少。
最好如此。
希望他正在不同的時間線里漂流。
「謝逢杉,你再怎麼想也沒用了,這個軌道到了要收回的時候了。」
那中年人咧嘴笑了笑,和藹中透著幾分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