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階的最高處,龍尊造像下,立著一個青白色的身影。白鶴繡樣的衣袍裹住他有些瘦削的身軀, 青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 眼尾深處的紅色暈染開來。他無波無瀾地俯視著下方的人群,只覺得有些晃眼。陳舊的記憶再一次襲上心頭,而他卻只是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 眼底一片清明。
往日的苦澀不復存在,有的只是回憶過往時心頭升起的淡淡哀傷。今日過後, 他就只是丹恆, 一個普普通通的無名客。無人再會用飲月君的職責捆綁著他, 無人再會陰沉沉地喚他丹楓。
白露走到丹恆的身前, 微微仰起頭。恰在此時, 天空幾滴雨水落下。淅淅瀝瀝的小雨將在場所有的人都籠罩其中, 天色頓時暗沉了下來。然而, 被托舉在丹恆手中的重淵珠卻異常明亮。
丹恆鄭重地將泛著金黃色光芒的重淵珠交到白露手上。指尖相觸的瞬間, 丹恆恢復成了原本的樣貌, 短而黑的髮絲隱隱被雨水打濕,黑色的緊身衣經過雨水的澆灌愈加貼身,深邃的鎖骨在脖頸處銀色拉鏈的搖晃下愈加分明。而白露則成長為了少女的體型,兩束紫色的麻花辮自動在身後散開,呈披散的狀態垂至腰間。頭頂上的龍角也變粗變長了些,眼睛裡的堅定也比以往更甚。
丹恆走下台階,一步又一步,沉穩的步伐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但卻異常輕鬆。
白露邁上最後一級階梯。站定,轉身,高舉手中的重淵珠。
「龍尊大人!」
在場所有持明都盡數跪下,氣勢響徹雲霄。轟隆一聲巨響,白露手裡的重淵珠飛向天際。而她也變作一尾紫色的蒼龍,沖向天空,直接一口生生吞下了重淵珠。
剎那間,天地為之生變。瓢潑的大雨盡數降下,天際轟隆幾聲巨響。其餘四位龍尊應聲而來,皆化作龍形與之一同在半空中起舞。
龍吟長嘯,雨中瑟瑟。飲月歸位,神人共知。過往雲煙,皆若浮雲。重整旗鼓,開闢未來。五龍遠徙,瞻望咨嗟。
天空為其造勢,大地為之生顫。
不遠處的鐘離有些許感應,頭頂兩個尖尖的小龍角迫不及待地冒出些來,側面的臉頰隱約有幾片龍鱗顯現出來。
站在他身旁的景元看得分明。
被鍾離束在腦後那極細的一縷小辮兒也盡數散開,黃黑色的髮絲在陰沉的天色中隱隱發亮。有些束身的衣服也稍稍寬鬆了些,如將軍的戰袍般在清風中獵獵作響。一截金黃色的手腕從衣袖中顯露出來,耀眼的光芒幾乎比天空那五條龍更勝一籌。
景元看著,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鍾離那截金黃色的手腕,微微抬起。寬鬆的衣袖滑落下去,不只是手腕,就連小臂甚至是……
不等景元深想下去,鍾離已經掙脫開了他的束縛,理了理寬鬆的衣袖,遮住了那耀眼的金黃色。甚至是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散落在身後的髮絲被重新束起,寬鬆的衣袖也慢慢收緊,襯托得腰身更加緊瘦。
景元才有些意識到。先前見慣了,不覺得稀奇,如今有了方才那一幕的形象襯托,他才發覺鍾離一直以來維持的樣貌有多麼瘦削儒雅。倘若不是眼尾自來輕輕上挑帶來的威壓感,恐怕鍾離帶給旁人的壓迫感還會稍微減弱一些。
景元道:「原來先前符卿呈交的報告裡對你的描述是真實且客觀的。」
鍾離道:「不過是些障眼法而已。」
景元道:「方才的一幕也是障眼法嗎?」
鍾離道:「不過是我眾多相貌中的一個。」
景元道:「你如今的樣子是你的本來面貌嗎?」
鍾離道:「神本無相。」
景元道:「既如此,我便換個問法。你如今的樣子是經常使用的一副樣貌嗎?」
鍾離道:「正是。」
景元道:「既然你擁有眾多相貌,來到羅浮時,在明知自己這副與丹恆相似的樣貌會給自己惹來多少禍事時,緣何不幻化成旁的樣貌?」
鍾離道:「問心無愧。」
景元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鍾離道:「與人相交,起於相貌,敬於能力,久於人品。」
景元道:「你如此說,我心裡倒是好受了一些。」他一改有些落寞的神情,唇角微勾,雙手環胸,饒有趣味道:「你與我相交時,起初也是源於相貌嗎?」
「……」鍾離沉默半晌,「你雖相貌堂堂,但我與你相交卻並非因此。」
景元臉上無半分失望,反倒有些鬆了口氣,「原本我以為你對我諸多包容也是源於舊友,聽你如此說,我反倒有些心安了。」
鍾離不由得笑了:「切莫多想。」
景元再次發出邀請道:「過幾日隨我一同前往虛陵,可好?」
鍾離問道:「值此多事之秋,我一階被聯盟翻來覆去懷疑之人,如何能去生事?」
景元道:「元帥倒是未曾提起,只說一切照常即可,想來並無大事。雖說有兩位絕滅大君不知死活,但尚在可控的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