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對此的評價卻是塵冥將軍指定是個脾氣太過溫吞的人, 否則景元不會如此毫無顧忌地開玩笑。
比如虛陵其實是座巨大的墳墓,裡面一個活人也沒有。而且此處鳥不拉屎,寸草不生, 陰氣極盛。景元還附加了一句, 看十王那張灰白到慘澹的面龐就知道了。
鍾離理解的卻是,元帥以及塵冥將軍打造了一支與眾不同的軍隊。或許與雪衣一般,用的偃偶之軀,住的是以往戰死沙場將士的英魂。難怪, 遭受到兩個絕滅大君的襲擊,景元卻不甚在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虛陵其實不存在戰死的狀況, 而且雲騎還是源源不斷的。
比如元帥華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 當年以一己之力對抗反物質軍團的四位絕滅大君還不落下乘。但卻溫柔得有些過分, 容易受制於人, 心性難免被旁人所左右。
鍾離料想到的卻是, 或許華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 每日被公務忙得腦袋疼, 恨不得立即退休。
「打住。」
景元從欄杆上直起身子, 轉了個身又靠了上去,雙手環胸。微風吹拂起將軍銀白色的髮絲,襯托得他的笑容愈加明亮。
「我看倒不是,元帥盡職盡責得很。哪裡像你我二人,整日琢磨著退休,頤養天年。」
「我看你不像是會琢磨著退休的人。」鍾離望著遠處翻滾的雲海,聲音被吹散在風裡:「符太卜不止一次在我眼前提起過,要我勸你退位讓賢。還說先前她也在你面前提過多次,卻都是在獻計之前。獻完計策後,你便把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還有一次,她見你點了點頭,以為你是終於答應了。然正當她嘆一聲功夫不負有心人時,卻見你已經昏昏欲睡。此時的她才後知後覺到,原來方才你是打瞌睡呢。」
景元將腦袋湊到鍾離面前,調笑道:「如此說來,你此番是符卿的說客,前來遊說我的?」
「非也。」鍾離搖了搖頭:「只是閒話家常罷了。」
「我也是閒話家常。」景元笑道:「如此看來,你是希望我退位讓賢,遂了符卿的心愿?」
鍾離不語,少時,便轉身欲走。景元見勢不對,忙拉住他,「好好好,我不問了便罷。」末了埋怨道:「分明是你先提起符卿的,如今沒說幾句,卻要甩袖走人,這是何道理?」
鍾離有理有據:「我在此安分觀景,分明是你先開口的,如今卻來怪我,這又是何道理。」
「原本是想著和你提一些虛陵的東西,有備無患。不成想好心沒好報,早知你如此,我便不說了。」景元佯裝生氣,鬆開鍾離的胳膊便要離開。
豈料鍾離根本不買他的帳,甭說拽住他的胳膊了,就連手都不曾伸出來一下。景元走了幾步,靜靜等待。見鍾離依舊不肯挽留,便自己走了回去,有些喪氣道:「我大抵是最沒出息的將軍了。」
鍾離淡淡道:「莫要妄自菲簿。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峰外有峰。豈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合該慶幸的是,你在沒出息這一方面,還未到達登峰造極、無出其右的地步。」
「……」景元有些哭笑不得:「謝謝你的誇獎。」
鍾離客氣道:「不客氣。」
「啊。」景元仰天長嘆:「假如我有罪,請讓帝弓司命的光矢降落此處。」
鍾離不咸不淡道:「有我在,怕是光矢穿透不了你的身體,你怕是得償不了所願了。」
景元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清晨起床起得急,束起銀白色的髮絲的紅絲帶本就不甚牢固,如今被他這麼抓了幾下,直接被扯了下來。一頭銀絲如瀑布般披落,隨風飄揚在星空中。
縈繞在指尖的紅絲帶也將要被風吹走,景元伸手,卻是慢了一步。他眼睜睜地看著紅絲帶從指尖溜走,心想此番恐怕要披頭散髮像個瘋子般去見將軍了。
當然……是不太可能的。
鍾離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那縷紅絲帶,略施小計,紅絲帶便仿佛有靈般自發將景元那頭茂盛的銀絲束了起來。一板一眼,一絲不苟,比景元自己梳的要規範多了。
「謝過了。」景元誠懇道,「先前那群老傢伙便說我散漫不成性,如今若是披頭散髮入虛陵,怕不是要將我活吞了。」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有你在,是不可能的了。」
鍾離沒說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景元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笑容頓時凝滯在臉上。只見原本呈現青蔥色的虛陵仙舟如今卻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黃色香蕉,遠遠望去,隱約可見幾隻猴子上躥下跳的,口中還發出尖細無比的叫聲。
!
景元神色凝重了起來。
事情仿佛比想像中的更為嚴重。原本以為只有兩個毀滅的小卒子,有元帥和塵冥將軍坐鎮,無需在意。然現在看來,恐怕不止有毀滅的反物質軍團,還有天才俱樂部#64會員原始博士。
虛陵的雲騎都是偃偶之身,靠的便是附身其內的英魂意志堅定,不易摧毀。然如今卻有了原始博士的插手,這位臭名昭著的傢伙,旁的本事沒有,慣用的手段就是文明與精神的覆滅。高層那些所謂的耆宿大賢尸位素餐已久,觀念難免腐朽,內部滋生腐敗。倘若沒有加以限制,恐怕虛陵要成為下一個原始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