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第一次遇到禁區中有人的情況,失聯的醫療小隊恐怕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時玉問道:「他為什麼不出來呢?」
荊榕沉吟了一會兒:「以人的角度看,有可能是恐懼正常的生還者基地。以異次元生物的角度看,這裡是窩巢。」
獸類是不願離開窩巢的,它們更喜歡誘捕獵物進入自己的地方。寄生體和被寄生者的意志以如此異常的狀態共同存活,甚至長達三年之久。
時玉說:「那是個很強大的人。」
他說這話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而是非常客觀的評價。他們第一次遇到這種變異類型,無法想像活人還能夠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堅持自己的心智,謀求活命的辦法。
日以繼夜旁人無法想像的疼痛,最後到了需要生嚼菸草的地步。
「那些冒著黑氣的『人』,應該就是被寄生者的最後形態。」荊榕說。
被附生者已經死去,只剩下最微末的神經反射。
時玉點點頭。
和他直覺中看見的差不多,只是荊榕平靜的敘述將其拼合了起來。
時玉說:「如果我們早一點來,或許不會變成這樣。」
荊榕聽著。
暴風雨打落在他們的雨披上,氣溫開始急轉直下,如果人暴露在這樣的雨天和風速下,沒有保暖設施,即將快速失溫,然而他們現在擁有彼此,彼此之間只剩下暖意。
時玉微微下垂的眼睛表示他在思索:「應該不止這一個人,或許還有其他。我們應該早日做好記錄,通知其他人這類異常生物的存在。而且,我認為剝離寄生的辦法也需要被研究出來,受這種苦的人以後還可能出現。」
時玉是永遠有幫助他人的手段的,即便是和「紅色的人」戰鬥,他也沒有出手攻擊,他的戰術永遠是防禦。
「嗯,回頭我陪你來。」荊榕說,「不用為他難過,對他來說,這是解脫。」
他雙手扶著握把,並沒有放鬆,只是低頭輕輕貼了貼時玉的臉,隨後就感到懷裡的人無措地一顫。
時玉:「。」
626表示簡直沒眼看:「說正事時逗老婆!非常壞!」
時玉定了定心神,隨後才重新握緊面前的皮革。
他的脊背挺立得非常直,因為只要但凡往後松著靠一下,就會完全被納入荊榕的懷中,靠在他的胸前。
那是令人臉紅心跳的,溫柔的海。
「寶寶,有件事告訴你。」荊榕查看了一下地形,繞了一個圈子,從未塌陷的大路繞進去。整個車身微微傾斜,時玉手裡抓得更緊了一些。
時玉沒聲,因為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個從前很尋常,現在很不平常的稱呼。
荊榕說:「海里那個大洞已經補好了。」
他想了想,記起來之前自己和626記錄到的鯨歌,他說:「那條鯨魚也已經回到了靈魂可以去的地方,它對許多生物說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只有你聽見了,它說謝謝你。」
時玉怔了一會兒,隨後說:「……嗯。」
「它們的去處是海里,人的去處是陸地上。但也有一些人,不會是海里。」荊榕說,「因為能聽得見兩邊的訊息,所以一半在海里,一半在岸上。」
荊榕很少說一些字面意義以外的話,除了這一次。
時玉問道:「紅色的人,他最後會去淺海嗎?」
荊榕說:「不,我想他最後想當人,所以他會去岸上。」
時玉看不見荊榕,但能感覺荊榕在笑,聲音仍然很溫暖:「是你在淺海中,我想你不要覺得自己要往更深的地方走。」
時玉張開嘴,想說話,但是沒有說。
曾有無數個日夜,他在夢中凝視深淵。當他還是個少年時,他就一直在夢裡想要看清。看清的那一剎那,他失去了他的男士。
那之後,他仍然每晚夢見深海。大地滿目瘡痍,天空也失去活力的時候,他也曾經在想,是不是只有當自己也完全投身進去之後,這世間的一切不正常之事就可以消散。
這是個十分自然的想法,只要有人聽見過一次世界的低語,隨後就不能停止。而且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聽見和看見那麼多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