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榕說:「好,有格瓦斯沒有?」
「等你去買,秋林洋行就在不遠處。」衛衣雪眉目含笑,「都給你準備好了。」
荊榕愛喝加許多冰塊的淡咖啡,還喜歡洋行賣的麵包汁,新打的清淡而酸甜,有氣泡,還另外帶一種蜂蜜似的花香。他有時候寫稿,飯是不吃的,洋行買來的格瓦斯是要喝的,除此以外就是自己搗鼓冰咖啡。
冰城什麼都不缺,更不缺冰,衛衣雪他們偶爾也跟著荊榕喝幾口,喝的就是那樣刺激的苦味,和涼到牙根的寒氣。
離了車站,衛衣雪手伸過來,往他手中放了一個小紙袋,裡面打開,是兩三塊芋頭糕,甜香。
衛衣雪最近愛吃芋頭糕,克亞西科夫教堂前邊小攤買的那種,兩三塊配冰淇淋咖啡,就是他大半日的早飯。他喜歡的東西,也會等荊榕回來的時候,給他嘗一嘗。荊榕是個頂級的吃飯搭子,哪怕不那麼喜歡的食物,也能品出它本身的好處。
荊榕拿出一個,咬了一口:「好吃。」
衛衣雪笑得有點得意:「好吃吧。」
兩人走進停自行車的巷子,荊榕略微頓了頓,牽住衛衣雪的手。周圍沒有人,衛衣雪給他牽著,過了一會兒,又靠過來,在他懷裡貼了貼,隨後兩人才分開。
全國人民慶祝的大喜事,路邊有人免費送冰糕,大部分飯館還掛上了半價的招牌。
他們的鐘表行仍舊半死不活,不過拐進去前的路邊,最近來了一個寒地人開的照相館,生意十分興隆。回家路上,兩人就已經看到了:不論男女老少,大家都穿上了最周正的衣服,喜氣洋洋在門前排隊,等著一起照相留念。
就那一剎那,兩個人都心念電轉,微微一動。
兩個人眼神一撞,彼此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荊榕看著外邊的人流說:「衛老師跟我換件衣服,我們去拍個合照吧。」
「衛老師」這個稱呼,荊榕現在已經很少用,大多數時間是跟著秦逸一起喊領導,以示對衛衣雪的尊敬和良好的上班態度——和幹活之外絕不插手的懶人風範。
衛衣雪手上仍戴著荊榕送給他的雲南鐵杉木,崑崙玉,綴在手腕間,古樸明麗,倒是荊榕不怎麼戴出那枚翡翠了——現在身份不同,講究一個財不露富,不過他找衛衣雪另外要了信物:不是一個,而是許多。
衛衣雪平均每周都要花一筆錢在荊榕身上,價錢無所謂,但要買。衣裳、懷表、檯燈、眼鏡,凡是他挑的,荊榕就隨身使用。久而久之,竟然沒什麼不是衛衣雪準備的了。
他們當初離開琴島時,幾乎什麼都沒帶,但二人一起做的西裝,衛衣雪帶了過來,這麼多年來沒有穿過。
衛衣雪穿上了那件西裝,荊榕則選了一件暗藍色的西服——是冰城出版行請他赴宴時,他和秦逸一起去洋行新做的。制式很特殊,肩線和打樣做得很瀟灑不羈,荊榕就一直愛穿這件。
兩人選好了衣服,就平靜地一起去排隊了。在這個大喜的日子,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每個人身上都帶著高興勁兒,他們倆站在一起,都覺得這個時機實在是格外的合適。
排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輪到了他們。他們選了最簡單的背景,兩人靠在一起對著鏡頭微笑,肩膀抵著肩膀,手臂彼此靠著,神情自然而親密。
一個漂亮俊朗的人就已經很難得,不要說兩個。攝影師顯然也覺得好看,多拍了許多張,後來跟衛衣雪用寒地語交談了幾句,還願意將底片一併送給他們,並且再贈一個青木相框。
相片第二天就能取到,荊榕在趕稿,衛衣雪去取的,最後的成片極其漂亮。黑白照片,將人的五官與陰影的關係展現得極好,十分精緻。一共三張,他和荊榕各留一張,還有一張放大了,用相框掛住,放在荊榕的床頭。
兩人都很喜歡,而且為了不厚此薄彼,之後又拉著秦逸小兄弟拍了三人的組合照,一起掛在了鐘錶館裡。
小秦兄弟七年裡只回了四趟家,其餘時間,要不是有任務,要不是太遠。一晃神,三人每天閒著逛著過,竟然就這樣過了七年。
第七年時,組織人事上有大變動,政治中心將要離開三省,往南部轉移,所以核心人員,一概要往南方撤。
與此同時,盤踞在三省的人越來越劍走偏鋒,與藤原人謀皮,借款六個億,大有睥睨天下之意,引來多方勢力討伐,勢必要打散六省之勢,將其打回關外。
這些事情,都已變得太過複雜——新崛起了許多勢力,湧入了許多前所未見的人和關係,衛衣雪接到的任務是,他們要往南撤,但並不能完全離開北方,因為與寒地的聯繫和根本,仍然在北方。
衛衣雪有人脈,有關係,更會做人做事,連寒地人,多少都只認他的面孔。這一切讓他這麼多年來,仍是情報部門的唯一人選,接下來他們要暫時離開冰城,去往新的地方,將寒地來的專家同盟,安全護送到南方,同時,也要耳聽八方,竊聽時局。
「組織還是不肯讓我們上前線。」秦逸也在看回電,大聲嘆氣,「憑什麼不讓上?這不公平。算了算了,這樣也好,或許能多活幾年?」
衛衣雪和荊榕都看著他笑。
秦逸想上前線也很久了,不過他們三人都學歷太高,影響力太大,封狼居胥之想,差不多就是只能想想了。而且他們在做的事情,日後也不會被寫上史書。
抱怨歸抱怨,做事歸做事。他們都是棋子,並不像頌歌或小說中那樣熱血慷慨,而是隨遇而安,一個人的一生,若是能對家國大事有點用處,那就沒有什麼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