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榕:「衛老師不是不輕易下命令嗎?」
衛衣雪不管這個:「等我等我。就這麼說定了。」
……
往後的歲月,大抵就是這麼過的。琴島這個位置,註定了沒有一場風波不會經過這裡,而他們兩人,帶上已成為親人的秦逸,之後的二三十年,也只能說各盡其事。
歌舞廳里出了很多大明星,發了許多唱片,甚而後面還引進過電影。不過這裡的人都被荊榕和衛衣雪帶動著,看了不少小說;這時代中群星閃耀,文壇也如是,只不過他們發現荊榕看過的書,似乎比他們要多得多,而且有些似乎並未面世。
那些故事,荊榕也時常當個八卦跟他們講,聽來聽去,衛衣雪還是每個故事都聽得很認真,很專注,但當時最觸動兩人的,是一本不知名作者的故事結尾:大意是一對俠者夫婦於亂世中覓得良緣,再無遺憾,可唯一的遺憾是世間人並不個個如他們一般圓滿幸福,所以更為百姓幸福而奔走努力,即是「鴛盟雖諧,可稱無憾,但世人苦難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衛衣雪並未很喜歡那兩名主人公及故事,可獨喜歡結尾這句話,一直記在心裡。
後來那一場慘烈漫長的戰爭爆發,三人接到的命令,仍然是駐守琴島,輸送情報。
賊寇日日逼近,戰火懸在天上,所謂的情報工作,也並不完全在後方。敵方追殺、叛徒出賣等等事情,更要用智用腦,最危重的時刻,陣地全部淪陷,衛衣雪孤身送情報,荊榕與秦逸留在後方醫院,已經不分來路,只要是個人,就有做不完的事情。一天無數次轟炸,每一次活到第二天,都是一次劫後餘生。
他們仨和別人不一樣,陣地里的人們也都清楚:這三位前輩是念過書,做過許多工作的,而且成天嬉皮笑臉,是陣地里格外特殊的一道風景線。
秦逸閒著沒事,就拉著衛衣雪和荊榕,往已經傷痕累累的棧橋邊上走,一路走到堤壩上方,對著一望無際的海邊,憂愁地指:「看見了沒?那對岸就是榆關。」
榆關和琴島正好在黃海西,一個口,半個圓,的確兩兩相對。荊榕和衛衣雪一直攛掇他劃個小船回家,很受秦逸唾棄。
舞廳被他們轉手給了莫小離夫婦,武館的孩子們都很爭氣,男孩們各自都考入了軍官學校,為奔赴前線而準備;小花回了琴島,也加入了組織。
成為武俠小說主角的孩子們,最後真成了俠士,這也讓莫小離格外的驕傲。
這樣的歲月,普通人和三人組一樣,沒什麼大的差別,大家都是洪流中的一顆小石子。衛衣雪姓名在外,他們三人的編號和信息,一直到他們本人離開時,都不曾紀錄在冊,直到再過三十年,有新的人從故紙堆中翻出。
柏韻是在戰爭結束後回到的故土。這麼多年來,人生浮沉,她也已有了自己的閱歷與眼界。她攜夫帶女回到琴島,先四處查訪,通過層層關係得知了莫小離的住處。
莫小離早已經年逾花甲,退休不幹了。
舞廳被他和九姑娘看得好好的,後來三人組不再回來,他們也就轉手了,仍然回武館教孩子們學功夫。
「荊先生,衛先生的東西,一大半在我們這裡保管著,另一大半在冰城。」莫小離提起這兩個名字,語氣也很激動,「還有小秦先生,我們失散了,失散了……但我想他們三人,不論生死,一定一直是那樣子。」
自由瀟灑,沉靜安寧,成雙成對,羨煞神仙。
秦小兄弟最後看沒看出衛衣雪和荊榕的關係不好說,可莫小離和九姑娘是看出來的——他們也是有情人,自然知道天底下其他有情人事怎麼回事。
柏韻坐在他們面前,聽著莫小離回憶:「那會子衛老師可喜歡荊公子了,年歲好還是不好,他每周都要送荊公子一束花,茉莉花;有時候也換成玫瑰。我老伴可羨慕了,說看人家衛老師,多羅曼蒂克,多會疼人。」
「他們的許多東西,我們不敢動,也在等他們的親人來找。」莫小離最後戴上老花鏡,將家中其他的東西,都交給了柏韻。
一別數十年,但當初的指點和恩情,仍然歷歷如新。柏韻的學費來自學社中共起的基金會,她回過後查證,發現那基金會也是荊榕一手創辦的。
荊榕第一次離開琴島時,已經將所有的資產做了妥善安排,留下來的東西,大多是稿紙和記述。衛衣雪的物品,也只有一些散碎的隨身物件而已。
柏韻隨後又在兒孫輩的陪伴下動身,去了一趟冰城。
冰城受轟炸最嚴重,但三人曾在的破鐘錶行保存了下來,地下室里放著器械零件,牆壁上掛兩件西服:一件暗紅,一件深藍。相依相靠,親密無間。
柏韻抬眼看著這兩件衣服,好像就看到記憶中那兩人一起的時光。
她沒有帶走其他東西,她帶走了這兩套西服,隨後替荊榕一一捋清那些文債。
本以為這件事會很難,結果發現荊榕本人此前已打過招呼。戰爭的那一年,荊榕已經停筆,將未完成的合約一一解約,完成的整理歸檔,沒有閒債。
只有一本書尚有爭議——「一雙草木」的面世作《琴中武館》原來版權在琴島小報,後來轉給冰城出版社,是因為琴島小報黃了。但之後,琴島小報的出版人又另起爐灶,與冰城出版社爭奪版權,這事在當年沒有下文,出版的事情也就擱置了。
現在塵歸塵土歸土,柏韻作為荊榕的侄女,拿回了全部版權,考察一番後,還是決定將刊印的事情交給冰城出版社,合約只有三年,三年後交琴島小報發行精裝版。
兩家出版社都沒什麼異議——初版和精裝版都是賣得好也拿得出手的,更何況,他們的老人還在,甚至有幾位主編,都見過荊榕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