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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緩行,天家威儀。
五更將近,楚雲軒設下的夜宴正凝視著禮官們排演的新曲目——《傷鶴詠》。
編鐘清亮悠揚,絲竹管弦輕柔宛轉。
楚雲軒斜倚在御座上,冷眼看著階下公卿百官各懷鬼胎。
「陛下,蘇珏公子到了。」
宮侍一層層傳報,待聲音迴蕩在臨仙殿中,眾人便見中貴人靈均領著蘇珏緩步而來。
「草民蘇珏叩見陛下,願陛下萬歲無疆——」
「賜座。」
「謝陛下恩賞。」
蘇珏低垂著頭,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到楚雲軒之前的試探,再加上楚雲軒的種種行事,他有些猜不准楚雲軒到底意欲何為。
禮樂聲不歇,一切井然有序。
蘇珏夾了面前的一盤素菜,御宴不吃白不吃,他可不想餓著肚子。
嗯,不如福嬸做的。
蘇珏心裡如是點評。
正當樂音漸緩時,一宮侍匆匆而來對著中貴人靈均耳語,只見中貴人靈均臉色大變,然後又向楚雲軒小心翼翼的回稟。
「陛下,蒞陽郡主,歿了……」
中貴人靈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蘇珏夾菜的手一頓,她的動作倒是真快。
楚雲軒往下看了一眼蘇珏,旋即又恢復了淡漠的神色。
「真可惜,一對金童玉女竟然就如此錯過了。」
到了此刻,楚雲軒仍然以他的帝王心術為重,他人的死活於他來說,真的是無關緊要的事。
「傳寡人的旨意,特許郡主以公主之禮下葬。」
反正死人的尊榮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他從不吝惜這些。
「另外,郡主雖身死,但婚約未廢,她永遠都是李明月的正妻。」
聽得此言,蘇珏很想摔筷起身,然後指著楚雲軒的鼻子破口大罵。
他是有病嗎?人死了還得利用!
而且這道旨意一下,李家只能按照禮法大張旗鼓的娶回一個牌位。
毒,太毒!
蘇珏放下筷子,面色冷了幾分,若不是身份桎梏,他早就掀桌而起。
可他偏偏不能。
他只能暫忍怒氣。
不過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宴會上一個很小的插曲。
白袍的禮官輕輕吟誦,那折《傷鶴詠》已接近尾聲。
「當時照水影分明,風吹碧海白雲升。英姿比翼欲飛騰,影輕靈。
今朝只覺天涯遠,重逢似已無憑。清波空記有曾經,淚難停……」
禮官們身姿輕盈,一舉一動卻似有無形的枷鎖在束縛著他們。
恰似白鶴折翅,落入泥沼。
蘇珏不免多看了幾眼,今日晚會的上的諸位哪一個不是身不由己。
他想的入神,高堂上的楚雲軒盯著禮官們怒色漸起。
「停!」
眾人不明所以,陛下為何突然叫停了演奏?
殿中陷入一陣沉寂。
雨還未停,正是越演愈烈。
禮官們跪伏在地,他們斂聲屏氣,不敢直視天顏。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但最可怕的,是不動聲色的怒。
殿中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誰也不知高高在上的君王下一刻是喜是怒。
「你們演的是什麼?」楚雲軒聲音平穩。
「回陛下,是新排的《傷鶴詠》……」
「《傷鶴詠》?」楚雲軒的臉上起了一絲波瀾,淡漠的眼神掃視過御階下的每一個人。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何解。
「監正是江郎才盡了嗎,真是無趣亦無用,靈均,賞!」
楚雲軒語義不明,中貴人靈均卻是心領神會,但他還留有一分希冀開口道。「陛下說要賞,奴婢愚鈍,不知陛下想賞他們些什麼呢,金銀珠寶還是……」
楚雲軒睨了中貴人靈均一眼,似是有些不滿,聲音冷徹,「自然是,殺無赦——」
話音剛落,蘇珏心中如擂鼓,楚雲軒一句輕飄飄的殺無赦,也是無上的恩賜。
人命,就這般不值錢嗎?
蘇珏掐緊了隱在袖中的雙手,臉上血色褪盡。
但他無法開口,他身後牽扯太多,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無有滔天的權勢,即便血濺三尺,也到不了朗朗青天。
午夜夢回,多少鮮血淋漓讓他輾轉難眠。
從前無名之時,他自問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心安穩度日,自認沒有改變世界的志向。
可經歷的越多,他就越想知道在那些高高在上王親國戚眼裡,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究竟意味著什麼,螻蟻還是飛蛾,又或者是一款遊戲中的NPC,根本不需要在意。
真是何其可笑,這些人享天下之養,還要反過來禍害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