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便跟著中貴人靈均去了偏殿。
待蘇珏離開,楚雲軒才放下摺子,目光幽深。
雨還未停,落在新宮舊殿,淅淅瀝瀝,模糊了往事前塵。
楚雲軒無端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許多事。
自從他登上帝位,少有幾次出行也是被成群的士兵與宮侍簇擁。
每一次他從轎輦往外瞧,只能看到一片低著的頭,或是乾脆人也沒有。
宮內宮外沒有兩樣,金碧輝煌或長街巷陌,於他而言都是人去樓空。
記得他初見燕文純是一場小雨。
他年少時鮮衣怒馬,瀟灑恣意。
而身為太子殿下的燕文純很少能出宮,所以他們很少有什麼交集。
那日是個意外。
建安帝的壽辰將至,他隨父親上京覲見。
剛一入鎬京,天公不作美,竟下起雨來。
眼見雨越下越大,他們只好先在驛站避雨。
恰好撞到另一輛來避雨的馬車。
王府的護衛自是攔下馬車,讓他們離開。
但對面的護衛並不應允,反而刻警惕的護在馬車前,劍指他們:「不許上前!我家公子有病在身,見不得潮。」
此時馬車裡的人低低咳了兩聲,聽著是有些虛弱,問了句,「怎麼了?」
那聲音是清透的,像雨水拍打過風鈴,一點脆伶伶的頑皮。
他那時正好下轎,被侍從護著進門,聞聲微微回頭,就見對面的馬車掀開一角,一個精緻可愛的小少年眯著眼望外瞧,像是一眼明白了現狀,察覺到他的目光,忽而看過來,露出一個笑。
小少年直接略過對峙的兩方護衛,出聲道:「抱歉,家父壽辰將至,我出來尋人,突遇大雨,無意叨擾,還請見諒。」
作為青州王世子,他一眼認出馬車上的小少年就是太子燕文純。
他立刻作揖:「青州王之子楚雲軒,見過太子殿下。」
「你就是楚雲軒?之前父王還說讓你做我的陪讀,咳咳……」
此時的燕文純年紀尚小,還沒端起滴水不漏的禮儀得體,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太子殿下可是身體不適?」
燕文純被護衛扶著下車,笑著接上:「沒有,他們瞎說的。」
被燕文純笑看著,他莫名的心情很好。
從前在殿下仰望的人陡然鮮活了起來。
再然後呢,他也記不得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父親被建安帝所殺,他不得不成長起來。
等再見面時他們已刀劍相向,他逼得燕文純退位。
起義的大軍進入鎬京王城的時候,這座城除了寬廣的街道和緊密交錯的房屋還能看得出不久之前的繁華熱鬧外,大街上已經沒多少人氣了。
甚至沒有開戰,傍晚時分浩浩蕩蕩的軍隊便這般大搖大擺進了城。
高聳威嚴的城牆還勉強支撐著昔日舊主人的榮耀,只是它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延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北燕終於覆滅,新的王朝即將建立。
待到幾十年後,即便它還在這裡,後世之人依然會徹底將此間發生的故事遺忘。
他騎著戰馬走在軍隊前方,身後是氣勢高昂的將士們時而高歌時而哉呼伴著鐵蹄的聲音。
激昂又荒蕪。
是他最先發現燕文純的身影。
昔日的少年太子長成,樓上樓下,他似乎看不太清燕文純的面容。
他只記得暗夜之中,燕文純手持宮燈,立於城牆上。
似鬼似魅。
之後有宮人送來了燕文純的退位詔書。
「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於大禹。
然寡人在位不過三載,幼遭天下盪覆,幸賴祖宗之靈,忠臣用命,危而復存。
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楚氏。
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
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
寡人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青州王楚雲軒。
咨爾青州王楚雲軒,北燕舊臣,王侯世子。
奉先君之成業,有大功於社稷,卻遭傾家之禍,殞命之災。見山河將覆,黎民泣血,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
再後來,他終於在的宮道上看見了燕文純。
「停!共主陛下何在?」
聽到他的聲音,燕文純從容不迫的往前走去。
迎著刀光劍影,北燕風骨不曾催折。
夜色之中,他只瞧見燕文純玄色大衫逶迤垂地,黑色裙裾迎風微微揚起,金色嵌紅寶的冠子盈盈閃著溫潤的光澤。
燕文純抬起腕子,玉印在暗夜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