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火候剛好,茶香逸出。
遠處的几案上燃著香爐,香氣裊裊,甚至這裡的地磚都與別處不同的。
晶瑩如玉,此刻在夜色里閃著微光,好似微漾的水波,金箔刻成蓮花的樣式,寓意步步生蓮。
此刻,蘇珏置身其中,無端想起宮牆外的流離失所的災民,他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而此處,蘇珏看著身側狹小精緻的雕花窗欞,看著從外瀉入的被分割得細碎的月光,內心沒來由的一陣煩悶。
無論是多麼炙熱的靈魂來到王宮都會逐漸熄滅變成供養王室的灰燼。
整個王宮更像是一個華麗無用的空殼,一個金絲編織的囚籠--所有人的靈魂都不在這裡,只留下一個沒有感情的軀殼。
「慕容,這個地方可好不好?」
「回陛下,此處甚好。」蘇珏這話說得應付,且毫無誠意。
楚雲軒卻不在意,似乎他只是照例問一句罷了。
「這裡當然好,寡人的太子與皇后都在此處,一直陪著寡人。」
說著,楚雲軒又帶著蘇珏往前走了走,輕輕掀開那道掩映的淡紅色輕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金雕玉琢的花樹。
枝幹碧綠纖細,旁枝如山水畫的潑墨般向四處延伸,主幹卻直直地刺向蒼穹,掙扎著,卻破不開此方禁錮。
枝幹上綴滿花朵,這花奇異,直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花瓣細長如柳葉,層疊如仙人的裙擺,邊緣潔白,內里卻漸變至深紅的色彩,直至花蕊處已如燃燒的火焰。
細看,卻有一種不似人間的神聖之感。
而花樹的兩旁端放著蘇珏之前就見過的兩個白玉人偶。
燭火深深,金堆玉砌,人偶斂目,竟也有一絲詭異的活人之感。
蘇珏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頭震撼非常。
人死不能復生,楚雲軒此舉不過是人走茶涼,惺惺作態罷了。
與蘇珏的怔愣不同,楚雲軒卻笑著伸出手,撫過一朵枝頭顫顫的花,悠然道:「來人,將東西抬進來。」
話音剛落,宮人小心翼翼地抬著一蓋著紅布的龐然大物進入殿來。
蘇珏心裡隱隱有了猜測,直到宮人將紅布揭開,他惴惴不安的那顆心徹底漂浮。
紅布緩緩落地,所謂的龐然大物分明是一尊白玉人偶,還是那日他舞劍的模樣,栩栩如生,令人驚嘆。
「慕容,這是寡人送你的禮物。」
楚雲軒說著,轉頭看向了蘇珏,饒有興趣道:「寡人覺得這玉人偶與你甚是相配,寡人想將其放在此處與太子皇后做伴,你覺得如何?」
聽得此言,蘇珏本能拱手道:「謝陛下抬愛,可臣無有功勞,不敢妄受,更不配與太子皇后同列。」
蘇珏嘴上這麼說,內心卻腹誹,他還活著,為何要與死人同列!這不是咒他嗎!
楚雲軒的手自花枝前收回,順勢扶起了蘇珏下拜的雙臂,細細打量著蘇珏。
看著他金色的發冠與淡紅色官服,目光又在他纖細的腰肢間摩挲一會兒,道:「可寡人覺得很好。」
「陛下……」
蘇珏不解其意,正欲再問,楚雲軒的手又安撫般捏了捏蘇珏的雙臂,止住了蘇珏已至唇邊的話。
楚雲軒似想起了什麼,轉身站在輕煙裊裊的赤金香爐前,背對蘇珏,說的話也如輕煙般落地,氤氳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慕容,你說你到底是誰?」
這話問的突然,蘇珏心裡重重一跳,也不管此刻楚雲軒是背對自己,他肅容深深下拜:「回陛下,臣複姓慕容,名喚慕容清,臣一輩子都是慕容清。」
這話說得堅決,楚雲軒轉過身來深深望了他一眼。
幽寂的室內,蘇珏深深下拜,烏黑的長髮柔順地垂散在身側,紅燭的火光打在他清瘦的側臉,又順著髮絲緩緩流淌到發尾,一時間竟有幾分雌雄莫辨的精緻與美麗。
但與這波光瀲灩的柔美相對的,是蘇珏決擲地有聲的回答:他是慕容清!
呵,慕容清嗎……
楚雲軒心裡沒來由升起一股煩悶,到底是慕容清,還是燕文純,他竟也分不清楚。
為何這樣一張臉總會在他的面前出現。
而這一次他竟不想了結了對方的性命。
楚雲軒的目光陰沉起來,對他來說,現在的慕容清就像是上天賜予他的寶物,一個代替燕文純贖罪的寶物。
可這個寶物比燕文純要聽話的多,讓他一時生出了喜愛之心,所以他不介意分出幾分真心與假意。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來日方長,楚雲軒有的是時間去看清此人到底是誰。
「謝陛下。」
蘇珏這才起身,輕舒一口氣,一邊感慨著這人心思不定。
然而,還沒走幾步,楚雲軒突然改了主意。
「算了,天色已晚,蘭台令就在這歇息吧。」
「啊?」
蘇珏一臉的錯愕,讓他留在這和一屋子的人偶休息,腦子沒毛病吧!
「隨寡人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