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甫的連弩在此時發出清嘯。少年世子立在城樓最高處,身後是拆了十二架馬車拼成的巨弩。
弩箭以門板為杆,裹著王妃嫁衣的紅綢,箭頭髮簪淬毒,箭尾繫著《百家姓》殘頁。
當第一支箭洞穿九旒華蓋時,全城百姓的梆子聲應和著機括震響,竟成《破陣樂》變調。
quot放!quot
三百支巨弩齊發,將鮮卑軍的牛皮戰鼓釘成篩子。
鼓面浸透的毒血遇熱蒸騰,在敵陣上空結成青霧。
楚越的白馬踏霧而來,銀槍挑著敵將首級,髮辮間纏著王妃的鎏金步搖,在晨光中晃成索命幡。
殘陽再臨冀州時,染盡血色的玄鳥旗已換了新綢。
周將軍的雙眼掃過遍地狼藉,忽然用刀尖挑起半卷《禮記》。
燒焦的竹簡間露出灑金官文,硃批quot忠烈quot二字刺得人眼疼。
他狂笑著將竹簡擲入金汁釜,青煙騰起處,二十年前與李元勝並肩作戰的場景歷歷在目。
王府地窖重開時,三百壇真正的狀元紅重見天日。
武思言扶著箭垛斟酒,翡翠琉璃盞映著血色殘陽:quot這杯,敬冀州之魂!quot
酒液入喉剎那,城頭倖存的寒鴉突然齊飛,羽翼掠過之處,冰雪消融處竟綻出點點綠芽。
楚越的白馬踏著新泥巡視城牆,銀槍尖上挑著的敵酋鐵胄忽然墜地——那青銅面具內壁,赫然刻著楚雲軒的私章小篆。
女將軍的冷笑驚飛棲鳥:quot好個雕蟲篆,且看這印能蓋住幾寸江山!quot
當冀州城的炊煙再次升起,李安甫在城隍廟發現了暗格。
褪色的《武經總要》里夾著張泛黃輿圖,祖父李元勝的硃批力透紙背:quot冀州非城,乃民心。quot
少年世子的淚砸在quot民心quot二字上,這一刻,他的頭腦無比清晰。
更夫敲響平安梆時,一騎絕塵衝破晨霧。
蘇珏的玄氅掠過血色戰場,玉骨扇展開處,陰山古道新增的伏兵標記與世子輿圖上的硃批嚴絲合扣。
在他身後,三千玄甲輕騎的馬蹄鐵都包著棉布——正是用冀州百姓獻上的百家布縫製。
……
殘陽如血,裹著濃重的鐵鏽味的狂風掠過嘉峪關的城垛。
李元勝按住被風掀動的鐵甲,掌心觸到刀柄上凝固的血痂。
城樓下傳來胡笳悽厲的長嘯,突厥重騎踏起的塵煙遮蔽了整片戈壁。
quot西角樓弩機還剩十發。quot
穆羽反手將長弓扣在脊背,箭囊里的白翎箭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她說話時沒有回頭,目光釘死在遠處蠕動的黑潮上——那是元夏三萬狼師正在推著雲車迫近。
李書珩用牙齒撕開布條,將滲血的虎口與陌刀死死纏在一處。
他仰頭飲盡皮囊里的一口濁酒,喉結滾動時牽動頸側猙獰的箭創:quot巳時一刻,鮮卑人會在東牆點火。quot
李元勝的指節在雉堞上叩出悶響。三面狼旗在黃沙中翻卷,像三條絞索勒住咽喉。
他望向蜷在箭樓陰影里的幼子,李明月正用匕首削著木楔。
quot換防。quot
李元勝忽然開口,鐵靴碾碎滿地箭鏃,quot書珩帶明月去補西牆缺口,羽兒隨我去燒雲梯。quot
四個影子在烽煙中交錯。
穆羽解下猩紅披風拋給弟弟,露出貼身的玄色軟甲。
她經過父親身側時,腕間銀鈴在風中碎成一聲嗚咽。
這是十二年前母親系在她腳踝上的,此刻卻被纏在染血的手腕。
當第一塊擂石砸上城牆時,李元勝正將火油潑向攀城的鉤索。
滾燙的狼煙灼得人睜不開眼,他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破空聲——三支白翎箭呈品字形釘進雲梯接榫處,箭尾銀鈴在火光中亂顫。
quot退!quot
李元勝暴喝聲未落,穆羽已經拽著他滾向女牆。
整架雲梯在爆燃聲中轟然垮塌,裹著烈焰的胡兵墜入護城河,蒸騰的水霧裡飄著焦糊的肉香。
東牆突然傳來號角聲。
李書珩的陌刀正在血瀑中劈開一道缺口,李明月卻嘶喊著撲向搖搖欲墜的閘機。
鮮卑死士用鐵錘砸穿了絞盤,李明月單薄的後背抵住千斤閘,靴底在青磚上犁出兩道血溝。
quot兄長!quot
李明月從齒縫裡迸出哭腔。
他看見兄長被三個鮮卑人逼到垛口,陌刀卷刃的寒光映出突厥彎刀上的狼圖騰。
就在那彎刀即將斬向書珩脖頸時,李明月突然鬆開閘機,懷中的機簧木楔化作流光沒入敵喉。
千斤閘轟然墜落的剎那,李元勝的鐵槍貫穿了兩個鮮卑百夫長。
李元勝撞開垛口的屍堆,看見某個新入伍的孩子正用血肉之軀卡住閘門縫隙。
那孩子滿口溢血卻仍在笑,手中匕首正將最後兩枚木楔釘進絞盤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