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遍對著空曠的街頭呼喊，找尋，跌落又起身，起身又跌落。
「公子，我今日買了一盞河燈，是只白鶴，像你一樣，飛著飛著，就不見了。」
「公子，前日我去了北城的桂花糕鋪子，可是……可是他的妻子哭著說，他被征去了前線，再也沒有回來……quot
「公子，有時候我真的恨，恨陛下，恨長安，恨這一切的一切……恨我自己……」
林宸瘋魔般的哭哭笑笑，呢喃自語，心中萬千的悲痛與愁緒似乎要將他吞滅。
而大地蒼茫，四處空曠，他尋不到一處溫暖安心之地。
一路跌跌撞撞，林宸似曠野的遊魂一般，終於找回了丞相府門，下人們見狀連忙一擁而上，將其抬進了內室。
恍惚間，帳影重重，林宸好似看見去蘇珏的身影朝他走來，他撐起身，掙扎著上前。
「我肯定是在做夢……quot
林宸嗤笑一聲，隨後又倒回床榻，放任自己沉淪於夢境中。
至少在那經年的夢中，他還是最初的模樣。
……
承平殿的銀炭燒得正旺，楚雲軒指尖掠過青玉鎮紙，奏摺上quot林相夤夜醉臥東市quot八字洇出硃砂般的刺目。
他不覺想起林宸成為丞相的那日，那日那人立在階前接丞相印綬，風骨清癯如寒潭鶴影，如今倒成了長安街頭一灘爛醉的雪。
「寡人的林愛卿竟然為了那人如此失態。」
楚雲軒輕笑一聲，之後又道，quot將人抬進宮來。quot帝王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刀鋒。
禁軍統領退下時帶起一陣朔風，卷得案頭燭火明明滅滅。
楚雲軒望著銅雀燈台上跳動的火光，恍惚見著那年春深桃林。
十六歲的林宸布衣執卷，在落英紛飛中與那燕文純論道。
那時的燕文純已不是燕文純，而是天人蘇珏。
據說當時那蘇珏折下桃枝相贈，說願與林宸共看江山錦繡。
quot陛下。quot暗衛首領跪在階下，quot北境八百里加急。quot
楚雲軒展開軍報後竟笑出聲。
李明月的大軍已過潼關，這廂丞相卻在長安醉臥酒肆，倒像是話本里荒唐的戲碼。
他蘸了硃砂批個quot准quot字，墨跡未乾的奏摺上赫然是請斬主和派的諫言——那落款之人，正是林宸門生。
子時的更漏聲里，四個小內侍架著醉眼朦朧的丞相跨過門檻。
林宸素來齊整的大氅沾滿泥雪，發間玉簪斜墜，倒像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落魄仙客。
他忽地掙開攙扶，踉蹌著跪在蟠龍柱前：quot臣……有罪……quot
楚雲軒屏退左右，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在兩人之間織成迷障。quot林相要替蘇珏看寡人的江山傾覆？quot
帝王的聲音輕得像片落在劍刃上的雪。
林宸倏然抬頭，醉意浸透的眼瞳里浮出清明。
他望著御案上堆積如山的戰報，忽地想起那年的秋雨。
那時臨仙台有火燃起，公子毅然決然赴了這場鴻門宴。
quot林宸，替我去看太平盛世吧……quot
公子的聲音言猶在耳。
quot臣所求……」林宸的手指深深摳進金磚縫隙，quot不過是讓該活著的人活著。quot
窗外北風驟緊，卷著雪粒子撲在茜紗窗上。
楚雲軒起身踱至林宸跟前，玄色龍袍掃過對方蒼白的指尖：quot蘇珏當年贈你的桃枝，可還留著？quot
林宸渾身劇震。
御前失儀的丞相突然伏地大笑，笑聲里摻著嘶啞。
他顫抖著從懷中摸出半截焦木，那枯枝上隱約可見昔日的生機——臨仙台夜宴之後，他握著這截桃枝在火場裡翻找了三日三夜。
quot陛下既知臣是公子的舊臣……quot
林宸揚起的面龐上淚痕縱橫，quot何不早將臣千刀萬剮？quot
楚雲軒俯身拾起那截焦木，指尖撫過碳化的裂痕。
十二年前他也是這般跪在階下，看林宸為燕太子求情。那時新帝登基，滿朝文武都在等這位前朝遺臣血濺丹墀，卻見布衣書生將玉笏摔作兩段：quot若殺文純，請誅林氏九族。quot=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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