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最開始葬送的便是那個名為「蘇玉」的靈魂,即使他不願承認。
「懷瑾,天亮了。」
晨光熹微,照亮了山河無恙,卻再也照不進蘇珏的內心。
亡國亡親,亡師亡友,最後的信仰也離他而去。
他這一生何其可笑,可悲。
「先生,我們回家吧。」
張懷瑾用力支撐著蘇珏的身體,這位親手將新帝捧上高台的大周帝師此刻孑然一身,病骨嶙峋,此時只有一位徒弟相伴。
「回家……」
蘇珏搖頭苦笑,他還有家嗎?
是葬送在火海的北燕王宮?是生活了三年的無名村?是故事起點的十二樓?是風雨晦明的冀州王府?還是新王都長安?
哪裡都不是他真正的家啊!
他的家在遙遠的新元紀,不知是否還能回去。
而李明月就這樣站在太極殿的明堂上看著蘇珏離去。
他知道在他稍有猶豫的那一刻,蘇珏與他便形同陌路。
十幾年的扶持相伴,從一開始李明月就知曉他和蘇珏不是一路人,他有他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要他的「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陛下,要不要讓史官再重新編寫被侯爺燒掉的史書?」
跟了李明月三十幾年的總管打破了太極殿裡的平靜。
「不用了,就隨他的心意吧。」
李明月嘆息一聲,轉身回了太極殿。
在這之後,裴尚軒突然到訪,蘇珏便一直稱病在府中,一日也不曾上朝,即便有什麼政事,也都是在府中處理。
二人的關係就這般不上不下的僵持著。
一開始,不少官員還揣測蘇珏是失了聖心,所以朝堂上便再次有了彈劾他的聲音。
然而,李明月並不理會,上奏的多了,他直接處理了一批官員,之後又是流水般的賞賜送入蘇府,太子李安甫也三天兩頭的往蘇府跑。
如此一來,文武百官這才如夢初醒,侯爺這是單方面與陛下鬧了不愉快,陛下不但沒有計較,還放下身段求和,奈何侯爺心意已決,不予理會。
日子就這般有條不紊,卻又彆扭的過著。
期間,李明月還給北燕末帝追尊了昭烈的諡號。
消息送到蘇府,蘇珏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昭烈也好,末帝也罷,都是他殘破靈魂的一部分,是是非非,他已經不願過多的計較。
……
周朝新元歷五年,周靈王突然李明月病重,這讓所有人都覺得意外。
而對於即將到來的結局,李明月自己早有預料,一點也不意外。
菩提城之後,他一直不願吃藥。
兩世的痛徹心扉,殫精竭慮早就透支了他的身體。
現在種種,不過是他與蘇珏的對調罷了。
今夜此時,周朝王宮的月華台里,太醫跪了一地,整個月華台充斥著濃烈的藥味。
李明月的病床前圍了很多人,他們個個神色悲戚沉重,就連一直避而不出的蘇珏也守在李明月的身邊。
「蘇先生,來生還願輔佐朕嗎?」
「陛下,臣大約是沒有來生了。」蘇珏偏過頭去,一滴清淚落下。
他過不去的是自己掙扎的內心,卻從未怨懟過李明月。
「那蘇先生百年之後願意陪朕入皇陵嗎?」
「臣說過,在臣死後,請不要把臣葬入皇陵,我要和阿越一樣,此生願歸山海。」
「是,朕記得,你說過的,清風明月閒適意,煙波滄海寄餘生。」
李明月收斂了一身的鋒芒,此刻的他也只是一位面對和故友生離死別的普通人罷了。
「陛下,您的記性真好。」
蘇珏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不知楚越是否在奈橋的那邊等他一起回家,回到他們時代。
「安甫,朕本想看著你成就千秋帝業,但朕走不到那時候了,以後就只能是蘇先生陪著你了……」
李明月說話開始斷斷續續的,眼神也沒有了焦距。
他們都知道,陛下時日無多了。
「陛下,安甫會聽蘇先生的話,也會好好學著做一個帝王。」
已經的李安甫淚流滿面,上天為何如此薄待於他,不過十載光陰,他的親人陸續凋零。
「陛下,睡吧,累了就好好睡吧……」
蘇珏不自覺地握緊了李明月枯瘦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