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手中的鐵鍬被日暮拉的很長,和蕭玉京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撞在一起。
蕭玉京眸中的光亮迅速暗了下去,再沒了午後主動出門要陪太后娘娘田園之樂的那點愉悅。
他死氣沉沉地搖頭,垂下眸子,遮掩了眸底的鬱氣。
他這個樣子,翻不了土,栽不了苗,澆不了水,還會礙了太后娘娘的眼。
正想著,面前灑落一片陰影。
衣襟一沉,帶著土堆的葡萄藤落在了腿上。
一瞬間,月牙白的長袍被泥土沾濕。
隨著太后娘娘放開手,幼小的葡萄藤失去靠山要往地上栽下去,蕭玉京心沒由來的一緊,連忙抬手護住。
頭頂傳來太后娘娘悅耳的一聲輕笑,蕭玉京手一抖,抬頭看去,卻只見太后娘娘纖細婀娜的背影在面前葡萄架旁矮了下去。
「蕭玉京,你一會兒幫我看著挖坑的距離,要儘量差不多才好。」太后娘娘長袖已經挽起,露出一截瑩白的小臂,背對著他吩咐道。
自然的語氣好像他並無腿疾,今日來後院的任務就是幫她測量間距。
蕭玉京明明雙腿毫無知覺,卻又覺得自己因為腿上的一大堆葡萄藤似乎在墊著腳,他低頭看踏板上虛落著的黑靴,和平日裡並無區別。
「這個位置可以嗎?」太后娘娘頭也沒回,只是往旁邊側開身子,讓他看第二個坑和第一個坑之間是否合適。
蕭玉京抬眸看過去,淡淡嗯了一聲。
太后娘娘便又繼續忙了起來,她動作很熟練,裙擺上已經沾了土,卻依舊樂在其中。
只是每次要挖坑之前都會回頭問他,還每次都忽近忽遠。
讓蕭玉京不得不開口多說幾個字,「左邊一點……再往右邊一點……」
日暮西斜,蕭玉京看到太后娘娘沾染泥土的手隨意拍了拍,便落在了他輪椅上。
一時間,他整個人都繃緊了,眉頭也蹙著,紫檀木的輪椅大輪壓在泥土上,瞬間裹上了一層土。
蕭玉京薄唇微張,欲言又止。
太后娘娘仿若未察,將輪椅停在葡萄架下,按下固定的機關,指揮蕭玉京,「將葡萄藤挨個放進去,然後每個坑裡少澆一點水……」
說話間,一個盛滿了水的木桶放在輪椅旁。
葫蘆瓢在上面時不時撞擊木桶邊緣,模糊了蕭玉京倒影在水中略顯詫異的俊臉。
太后娘娘說完就去忙了。
蕭玉京薄唇抿緊,一手抓著輪椅扶手,一手拿起一棵葡萄藤,彎腰往太后娘娘挖的坑裡放。
擔心彎腰太過壓壞了腿上的葡萄藤,蕭玉京不得不重新收回手,從輪椅側面放下葡萄藤。
好在他雖腿廢了,腰上和手臂的力量卻極強,能做好太后娘娘安排的任務,不會摔壞幼小的葡萄藤。
白皙修長的手指上沾染了泥土,蕭玉京卻已無暇顧及。
只是在最後點水的時候,大手浸入木桶的水中,洗去塵土,抓起了葫蘆瓢,穩穩地將水澆在太后娘娘剛埋好的葡萄藤新土上。
有幾株稍微大一點的葡萄藤,是太后娘娘自己種的。
只是那藤蔓略長,需得人動手幫忙攀附在架子上,於是這便又成了蕭玉京的活。
纖細彎曲的葉芽在他充滿老繭的掌心中襯的越發翠綠稚嫩,蕭玉京手中動作越發小心。
頂端最細小的葉子擔心會被粗糲的老繭傷著,他便任其懸空在半空。
晚風一吹,葉芽在他面前若有似無地晃著,像是在感謝他。
蕭玉京深邃的眸底漾起一絲柔色,他想,等明日一早,這芽尖自己就會攀附在架子上,然後便能順著架子野蠻生長。
透過這小小的芽尖,他仿若看到了夏日蟬鳴中,葡萄藤上綴滿了一串串碩大的葡萄,心頭泛起陣陣熱意。
「蕭玉京,你招蚊子嗎?」太后娘娘空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蕭玉京腦海中的枝繁葉茂不僅沒消失,都還隨著暖風晃動起來,引的蝴蝶飛舞。
「不招蚊子。」蕭玉京聽見自己嗓音清冽的回,思緒也漸漸回籠,不解太后娘娘為何有此問。
而他年少的時候其實很招蚊子,只是上了戰場之後才好多了,阿娘說他是皮厚了。
「我也不招。」溫儀景笑了,身子靠在輪椅上,看著蕭玉京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在夕陽下,蒼白的臉似乎有了幾分紅暈。
和蕭玉京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他哪怕不愛你,卻也敬重你,縱使沒有子嗣,他也不會厭棄你。
只是,她想要孩子,不想只和他相敬如賓。
蕭玉京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能感受到太后娘娘的打量,目不斜視地看著晚風搖曳的芽尖,努力讓自己心無旁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