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山的眼上不知什麼時候蒙上一層白布,身上沾著血色的衣服已經換下,換上一身天青色的外衣,襯得他好似雪山上的青玉一般。
「山哥哥!」蘇祈春看陸之山臉色已不像昨日那般蒼白,神情也清明不少,把了把他的脈搏,果然好多了,「看來這回壽丹還是好用。」
陸之山靜靜地聽著蘇祈春說話,臉上寧靜了許多。
帳篷外傳來一陣聲音,蘇祈春看過去,一個矮矮胖胖、身著官服的男子笑著走進來,他身後正跟著蘇知辛。
「昨日多虧了蘇大夫,神醫妙手,拯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我要替全縣的百姓感謝你。」
蘇知辛連忙推辭,「李縣令說笑了,醫者父母心,這本就是我們應該做的。倒是李縣令始終心繫百姓,讓人欽佩。」
「這有什麼?都是本分!」李縣令嘴上不說,臉上卻已露出得意神情,他眯眼笑,一晃眼,目光落在蘇祈春和陸之山身上,「這兩位是?」
蘇知辛指著蘇祈春,「這是小人的女兒,名叫祈春,另一位是舍妹的兒子,陸之山。」
李縣令身子震了一下,「你妹妹?」
蘇知辛猶疑地抬眼看李縣令,總覺得哪裡不對。
李縣令上上下下看了陸之山一圈,忽然笑道:「這孩子長得倒不像你妹妹。」
蘇知辛大汗淋漓,聽不出李知縣話里的意思,磕磕絆絆地回道:「是……這孩子像他爹爹多一些。」
李縣令來來回回地看陸之山,他一雙小眼裡滿是思量,在旁的幾人也是膽戰心驚,不知何故。
蘇祈春縱然還小,也覺察出這眼神中的奇異與彆扭,她下意識地拽拽陸之山的衣袖,將陸之山護在身後。
李縣令瞧見蘇祈春的動作,嘴角不自然地翹起,「這麼說,你妹妹也回來了?」
蘇知辛彎腰答道:「回來了,不過舍妹身子弱,現下已經回府休憩,恐怕不能再來拜見縣令你了。」
李縣令的步子驀地停住,回首盯著蘇知辛看,原本笑眯眯的一雙眼中登時閃出寒光。
蘇知辛被看得渾身發冷,不敢抬頭。
許久,李縣令才哈哈一下,左手狠狠地在蘇知辛肩膀上一拍,道:「我又沒說見她,你害怕什麼?你怎麼跟你女兒一樣?」
蘇知辛怔一下,又問:「小女纖纖,不懂禮數,還望……」
「等等。」李縣令打斷蘇知辛的話,伸手指了指蘇祈春,笑著說:「你瞧,她小小年紀就知道護她的兄長。」
蘇知辛順著李縣令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小小的人兒一身鵝黃,烏黑的髮髻經過一夜的忙碌散亂不少,圓圓的一雙眼綴在圓嘟嘟的一張臉上,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兩道月牙,當真可人得緊。
她雖只到陸之山的肩膀處,卻站在陸之山面前,微微展開雙臂,警惕地看著李縣令。
蘇知辛心中一暖,這孩子當真是個熱心腸兒。他回頭又見李縣令臉上掠過一層哀思,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蘇澤蘭還在閨閣時,便有一位姓李的人家前來求娶。
只是當時這戶姓李的人家是外鄉人,因恰巧路過湛江縣在人群中對蘇澤蘭驚鴻一瞥,當下便記在心間,但當時蘇家都覺得不靠譜,便推辭了。
再後來,湛江縣便來了一位姓李的縣令,和蘇三爺走得很近,蘇三爺也曾提過縣令十分歡喜蘇澤蘭,可惜緣分天定,那年的蘇澤蘭早已一心撲在陸重身上,非要跟著陸重遠嫁他鄉。
莫非李縣令對於當年的事還在耿耿於懷?若是如此,澤蘭一家在湛江縣的日子怕是不好過。想至此,蘇知辛不由得心亂如麻。
「是……山兒有病,又剛從河裡救出來,我這個女兒愛多管閒事,生怕她山哥哥受欺負,讓縣令見笑了。」蘇知辛笑著答道,額上已是冷汗涔涔,他又對蘇祈春說:「快些帶你山哥哥回蘇家,你祖母和娘親都很擔心你。」
「是的爹爹。」李縣令盯著陸之山看,那目光稱不上良善。蘇祈春小手抓住陸之山的衣袖,警惕地望著李縣令,低聲和陸之山說:「山哥哥,我們回家。」
一直走到帳篷外,溫煦的日光穿過雲層蔓延在兩人臉上,蘇祈春才從口氣,咕噥著說:「山哥哥,你說那個人是怎麼回事?怎麼一直盯著你看?而且那眼神跟要吃了你一樣。」
陸之山眼上蒙著白布條,側臉籠在日光下,沾染上一圈光暈,他的膚色透明一樣的白,隨光而動的絨毛彎彎曲曲,細細柔柔。
沒等陸之山回應,蘇祈春又說:「山哥哥,那人好像認識二姑姑,你說他倆是不是就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郎有情妾無意?」
蘇祈春說完,臉微微紅起來,像被太陽曬久了一般,她等了會兒,仍沒聽到陸之山的回應,便嘟起嘴,拉住陸之山,瞪著他,心裡想著這個山哥哥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但下一瞬,她就反應過來,她的山哥哥根本不會講話,怎麼能回答她呢?
夾著微光的風吹起她鬢邊的碎發,她拉住陸之山,指尖戳戳他,又展開手掌,手心朝上地放在他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