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勢洶洶地出了門,準備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誰知剛走到蘇老夫人的房門外,她就頓住了,臉上的神色也由陰轉晴。
白雲蒼天下,身著白衣的少年身姿清瘦,如瀑的發用一根簡樸的木簪綰住,更顯其疏朗氣質,他默默地走到蘇老夫人的房門外,撩袍跪下。
韓嬤嬤側了側身子,躲在牆角,聽到三聲格外清晰的聲音,那是頭骨與青石磚碰撞的聲音。
她心裡忽地掀起一陣波瀾。
昨夜這少年也曾跪了一番,不過那時她只當是他為了討蘇老夫人歡心而做的戲,而此時,這房門外空無一人,蘇老夫人也未醒,再說他是做戲也有些勉強了。
她垂頭思索,腳底多出來一片陰影,她抬起頭,心砰砰跳,但見少年冷冷地路過她,清雋的眉眼直視前方,但又好像在某一瞬間,不留痕跡地掃了她一下,韓嬤嬤下意識地後背發寒。
少年走後,韓嬤嬤穩穩心神,忙跑到蘇老夫人房裡,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番。
蘇老夫人也是沒想到。
她不願意管別人的閒事,尤其是這陌生人的事,但仔細想想,到底相處了一些時日,心中難免有些不舍,她搖了搖頭,道:「也罷,就送他這一遭。」
韓嬤嬤「哎」了一聲,扶著蘇老夫人起床梳洗,又叫人去攔住那少年。
要出門時,韓嬤嬤問了一嘴,「不然把知辛也叫上?」
蘇老夫人搖頭,「他才不會來,我的兒子我清楚,再說,這麼一個人,不值得他來送。」
韓嬤嬤點頭,扶著蘇老夫人來到少年面前,才不過半個時辰,天忽然陰下來,冷灰色的雲層間飄起絲絲縷縷的雨,少年身上的白衣很快被沾上斑駁的雨水。
蘇老夫人站在門內,對著他說:「今日你便要走了,你是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去處,回到你原本的位置對你對蘇家都是好事。」
「你不要怪我們絕情,你和蘇家本無瓜葛,蘇家為你治好了眼睛已經是仁至義盡。」
「不過,你也不需要記得些什麼,蘇家不需要你償還什麼,只要你以後莫要再回來,好好過你的日子就好。」
「這裡有一些銀兩,你路上帶著用,還有阿慶會送你一程,從今以後,你就不是陸之山了。」
蘇老夫人的話說完,韓嬤嬤拿出一袋銀兩,放到少年面前,少年低頭看了看,目光掠過那袋銀錢,側身面對蘇老夫人,深深地揖下身,聲音比這漫天的雨還要冷冽,「多謝老夫人這段時日的照顧,我走了。」
少年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雨里。
韓嬤嬤捧著一袋銀兩,追出去幾步,「別走啊,這些銀兩你拿去!」
蘇老夫人也跟著站起來,「阿慶,快,備車,送他一程。」
太多的隔閡與冷漠在這分別的一刻都消弭了,原來人人都覺得這少年冰冷無情,而此時,在巨大的分別時刻里,一切都不重要了,分離的難過壓倒了一切。
阿慶氣得跺腳,他本想著這兩日就可以回到藥鋪,誰知又被安排了這活兒,不過,望著少年在雨中的背影,他的想法很快又改變。
說到底也是相知一場,送他一程又有何妨?
他急匆匆將馬車拉出來,囑咐馬夫快些追上前面的少年,待要上車時,眼角餘光處忽地閃過一個緋紅的身影。
雨越來越大,小女郎一身緋紅,從馬車上跳下來,在雨地里大聲地呼喊,那聲音穿破雨幕,帶著些顫抖的害怕。
「山哥哥——」
第60章 離與別(下)
蘇祈春提著裙裾,小小的身影淹沒在雨幕里,數不盡的雨滴穿過天與地的距離落在她緋紅的衣衫上,她望著前方,邊跑邊追,烏黑的眸子裡鋪展出白衣少年的背影。
「山哥哥——」她再次大喊。
周遭的雨越來越大。
白衣少年身子微不可見地動了動,白色的袖角像被風吹動一般輕輕搖晃。在雨里,他的步子也跟著慢起來,沉重的雨一點一滴砸在他的腳背上,阻塞他的每一步。
越來越重,越來越明顯的不安在蘇祈春的心中被放大。眼前的人明明就是陸之山,可她大聲地喊,卻看不到回應。
漫天的雨聲愈發地大,好似要將整個的天與地都浸泡在響徹的雨聲里。在這樣聲勢浩大的雨里,誰都聽不到彼此的話,可蘇祈春知道,她的山哥哥一定能聽到。
身上的衣衫被雨浸泡得格外地重,蘇祈春卻害怕得想不了許多,衝著白衣少年遠離的背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