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唰啦」——伴隨著書頁被撕爛的聲音,片刻的呆滯後,謝沉舟臉色陡然一變,怔怔地眯了眯眼。
跳躍的火苗如同惡魔般貪婪地舔舐著紙頁,轉眼間便將它們吞噬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絲縷灰白色的灰燼飄散。
「你寫了這麼久的手抄本,就這般燒掉了?」耗費那麼多心血寫成,就為了燒掉麼。
她面色淡淡,不以為意。而後又利落地撕下一頁紙張,然後將它們放入炭盆中。
「本來就是為阿娘抄錄的,不燒掉,怎麼給她。」
「燒醫書給先夫人?」他心里微微詫異。每年先太子的忌日,懸鏡閣都會焚燒金、銀、香燭和紙錢來祭奠。
燒醫書祭奠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這明和藥鋪原本便是我娘的陪嫁之物。母親生前對醫術藥理也有著頗深的造詣。食療最初也是由母親提出來的。」
容梔就這般碎碎叨叨的說了許多,眼眸中滿是對阿娘的眷戀。
「阿月,」她還記得在院落那顆海棠樹下,婦人邊替她縫著帷帽,邊和藹地看著她皺眉讀醫書。「你身為明月縣主,一定要記得有良善之心。」
謝沉舟嘆謂一聲 ,眉眼寂寂,無端地有些落寞。儘管他知曉她突如其來的柔腸是因著那位早逝的先夫人,心中卻還是有些悶悶不平。
他無奈地笑了。尋到她的那刻,本以為心願已了,卻未曾料到,如今伴她左右,心中竟又生出諸多雜念。
謝沉舟閉了閉眼,須臾便斂去所有不應有的念頭:「先夫人定是個很好的人。」
容梔怔怔然看著火光吞噬了所有書卷,沉沉嘆息了一聲。「她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的人。」
這樣好的人,最終卻纏綿病榻,油盡燈枯而死。
「被阿爹禁足那日」,容梔輕撣衣裳上的余灰,緩緩說道:「他問我為何執著於一間無足輕重的藥鋪。當時我嘴硬,堅稱是為拯救沂州全體百姓免受病痛之苦。」
她呢喃著,似是自言自語:「我是有私心的。藥鋪對阿娘意義重大,無論怎樣,我都要守護好它。只要藥鋪還在,我就會有一種錯覺,仿佛阿娘並未離去,而是還陪在我身側。」
指尖染上些紙屑,她捻了捻,沒擦掉。謝沉舟遞上一方竹繡素帕,眉宇柔和一片。
「縣主今夜似乎,格外多愁善感。」
容梔垂下雙眸,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月色輕柔,她鬼使神差地同他說了許多心中埋藏許久的情緒和秘密。
自從那場生死輪迴後,她下定決心想要摒棄的所有柔軟與脆弱,此刻又像浮萍般飄蕩起來。
許是木柴沾染了夜露,不多久火勢便漸漸弱下去。兩人隔火對坐著,容梔唇角微勾,感慨道:「上一次與你圍火而坐,還是劍拔弩張時。」
那時她對他滿是猜忌戒備,每日都盤算著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實在是想不到,能有促膝長談的這一日。
謝沉舟微微揚了揚下巴,脖頸上隱約顯現出一道暗色。是她用匕首劃破的那處。
「你沒好好塗藥麼?」容梔皺著眉問。他生得白,哪怕細微的傷疤也會異常顯眼。
「塗了。」謝沉舟伸出手撫摸過那處傷痕,笑著寬慰道:「別擔心,只要不湊近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這可是阿月親自為他留下的「印記」,他又怎捨得讓它輕易消失。說不定哪天阿月想要抵賴不認帳時,這道疤還能成為一個有力的證據。
這點小傷疤算不得什麼,他的背部、手臂上都布滿了比這更深更猙獰的。
他調侃道:「縣主那日未對我痛下殺手,想必是與先夫人一般心地善良。」
容梔微挑沒有,出乎意料地辯駁:「你想多了。我不過一介俗人,哪有那麼多的慈悲心腸。」
「那縣主為何……」
「你生得好看啊。」她眨了眨眼,眸光里有水波晃動,「若是就此殞命,我豈不是見不到如此俊俏的郎君了。」
容梔唇角夾了絲笑意,讓人一時分不清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
寺院裡的海棠花開得極為茂盛,沉甸甸的花朵如華蓋般盈盈而立,枝丫肆意伸展著,將兩人的頭頂遮得嚴嚴實實。
第25章 追雲逐月 多看一眼,都生怕褻瀆了她。……
「縣主且等著。」謝沉舟站起身來, 快步走到樹下。
他伸手攀住樹幹,腳下用力一蹬,輕盈越上。「快幫我看看, 哪一株開得最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