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梔淡淡頷首,而後立即想起謝沉舟與她相隔數尺時,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睛。
「是否有人阻攔?」她對付謝氏的計劃,謝沉舟未必猜不到。
雖說二人如今是口頭盟友,但她看不清,也沒有把握看清他心中所想。
長庚抿了抿唇,神色複雜起來,「不是有人阻攔……」方才容梔剛一走進,他本就欲三下五除二解釋清楚。
然而她面上表情實在太過凝重,偏她還裝出一副淡漠的姿態。跟了容梔數年,長庚很清楚,她不是瞻前顧後的人。
因而這樣矛盾糾葛的縣主,只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此事與逐月郎君有關。
長庚往袖中摸出張牛皮紙,「我們本欲劫留謝氏商隊,半路卻收到封匿名信件。信中透露,謝氏暗中豢養私兵。」說罷,他雙手呈了上去。
豢養私兵?容梔眸光一凜。謝氏這是明知故犯。當今聖上最厭惡之事,可不正是造反謀逆。
她拆開信件快速閱覽而過,心下一時竟五味雜陳。信件中不僅言明謝氏私兵所在位置,還提及私兵糧倉已被燒毀。
靜默片刻後,容梔平靜地問道:「親自去確認過了?謝氏私兵的糧倉,是否確有其事?」
長庚點點頭,「收到信件後,屬下親自走了一趟。屬下到時,糧倉恐怕才被毀不久,黑煙蔓延滾滾數里,方圓之內不見天日。」
可惜了那數百噸的糧草。容梔嘆惋之餘,心中生出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日前歲城還因糧食緊缺而發生暴動。換句話說,今歲因缺糧饑荒的州郡不在少數。
據她所知,江夏太守前不久還寫信向沂州求糧。他又怎麼能想到,謝氏光豢養私兵所用糧草的一半,足夠填滿百姓十幾日的溫飽。
這一路長庚忐忑不安,此刻卻因容梔那從容的氣度,也漸漸冷靜下來。
「屬下深感擔憂,」長庚同她分析道:「此次行動本該絕密,但對方似乎全然知曉我們蹤跡,且燒毀糧倉的時間太過湊巧。」
到底是誰會有如此通天本領?簡直如未卜先知般,將縣主的部署猜了個透。
長庚疑惑不已。
容梔卻絲毫不見慌亂。木已成舟,她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只能隨機應變,走一步是一步。
「無論是誰,也算幫我解了燃眉之急。」她很快就接受了這一現實,半點不見計劃脫離掌控之外的慍怒和急迫。
毫不猶豫地,容梔食指夾著信紙,湊近了燭火。火舌很快將其舔舐得一乾二淨,連餘燼都尋不著分毫。
許多關竅是在一瞬間恍然大悟的。對她了如指掌,又能準確預測下一步動向的,除了謝沉舟,似乎還有一個人。
那位懸鏡閣主,為何總是帶著帷帽?
毫無徵兆地,大雨傾盆。不是星星點點地垂落,而是如同將天幕劃開一道傷疤。天地間所有聲響瞬間靜默,只剩雨聲,沉重有力,震耳欲聾。
她的聲音融進雨里,透著無邊的冷寂,「懸鏡閣主在沂州的住所,是何處?」
長庚如實回稟道:「其並未購置宅地,而是借宿於廣濟寺。」
其實這不算什麼秘密。懸鏡閣每年向廣濟寺捐贈巨額修繕款,下榻於此實屬平常。
只是長庚一直都不明白,懸鏡閣富可敵國,怎的那懸鏡閣主不購置宅地,反而跑去條件平平的寺院裡縮著。
上次去廣濟寺,已是為阿娘祈福時。那是她與謝沉舟第一次交心長談,也是自那日起,不知不覺間她把他當做朋友,而非只是純粹的下屬。
隱隱的預感在心底升起,容梔閉了閉眼,才問道:「親衛隊部署一直盯著懸鏡閣主麼,近日他動向有無異常?」
「並無,」長庚搖了搖頭,「根據親衛們的記錄,懸鏡閣主深居簡出,有時跟隨稷山大師冥想打坐,於房內數閉門數日。」
閉門數日不出?「可曾親眼瞧見他端坐房內?」
雨滴捲入廳內,濺到長庚地鞋面上,他下意識避了避:「每夜廣濟寺廂房燈火大亮,通宵達旦……」
話音未落,他身體一僵。完了!長庚心裡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滂沱大雨里,他的聲音險些被雨淹沒:「屬下罪無可恕!還請縣主責罰!」
容梔面無表情地給了他個眼神,聲音里夾雜著淡淡的慍怒,「你們真是糊塗!」
即便是入定打坐,也絕不可能連日燭火不絕。更何況是懸鏡閣主那般張揚隨性之人。
這不是明晃晃把她當猴耍麼?
容梔順了口氣,才冷靜些許:「責罰之事稍後再議,先行隨我去廣濟寺。」
長庚從不忤逆容梔,即便雨勢太大,他心覺不妥,卻已然答應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