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忪地看著手術室的燈,看得眼前起了重影,燈光熄滅時,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那扇金屬大門緩緩打開,她呼吸凝滯地看見孟清淮渾身插著奇奇怪怪的管線被推了出來。
醫生精疲力盡地和她訴說著不幸中的萬幸。
她攀到擔架旁邊,想要去抱一抱他,但又不敢,仿佛稍稍一觸碰,他就會整個人碎在她眼前。
她心驚膽戰地去拉他的袖子,看見那截蒼白但並不紺紫的手臂時,終於遏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哭了出來。
她跪在地上,毫無尊嚴地給醫生護士道謝,孟清淮殘存的意識讓他抬起手,不顧身體的撕裂痛楚,去拉她的衣袖。
他想讓她站起來,他不想,看見她為了自己,如此狼狽。
可蘇韻無瑕顧及這些。
她腦海里繃緊的弦斬斷,在這一刻,她只要他活著。
————
孟清淮被送去了重症監護區,雖然那命途多舛的胃又挨了一刀,但沒有出現任何嚴重併發症,只是因為感染,有一些反反覆覆的低燒。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在只有局部麻藥的情況下做了手術,後面的幾天,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沒有清醒過來,蘇韻一天24小時地守著他,醫生來查房時,偶爾會和蘇韻閒聊。
她總是和蘇韻說那次的手
術是一個奇蹟,說他求生意識強,一直努力保持著清醒,不然可能根本就下不來手術台,可蘇韻並不信。
她不信,一個求生欲強的人,會在胃穿孔的時候一聲不吭,躺在床上等死。
他一定是想拿自己的死報復她。
讓她因為拋棄過他而悔恨終生。
等他醒過來,她一定要和他算這筆帳。
她心裡又疼又恨,孟清淮術後昏迷的時間裡,她每天都守著他發呆,總是神經質地抓著他的指尖反反覆覆地看,顏色稍微有一點不對勁,她就能提心弔膽一整天。
他清醒的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蘇韻大清早去食堂買了個饅頭,一邊啃一邊去給他拿藥,回到病房的時候,孟清淮靠在床頭,似乎正在回答醫生的問題。
他臉上的氧氣面罩拆了,換成了鼻氧管,回答醫生的問題時顯得有氣無力的,卻在看見蘇韻的一瞬間,眼裡多出了什麼。
很快,醫生詢問完所有的問題,離開病房,房間裡只剩下他和蘇韻。
蘇韻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他,沒有靠近。
孟清淮的身體依然虛弱得很:「小韻……」
他注意到了她的憔悴,也看見了她正在緩慢發紅的眼眶,他攥緊了床沿,試圖把身體撐起,但雙手和腰都疲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亂動什麼!」蘇韻被他嚇了一大跳,快步過來檢查他的情況,醫院的床很硬,他這麼一跌,額角滲出了一層汗,蘇韻彎腰想要給他擦汗,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再一次借力,從床上坐了起來。
蘇韻發愣:「你幹什麼——」
她話音未落,他輕輕地抱住了她。
「對不起啊,小韻。」他從來不懂什麼彎彎繞繞,抱住她,立馬和她道歉:「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
蘇韻被他圈在懷裡,脊背不由自主地在輕輕發顫,孟清淮用腦袋蹭了蹭她:「我不會再做這種事情了……我會好好活著。」
蘇韻悶不吭聲,孟清淮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的沉默,他有一些些慌張,手臂已經開始脫力,但又不願意鬆開她,死死撐著一口氣,蘇韻察覺到他的乏力,托住了他的腰:「躺回去。」
孟清淮沒動。
蘇韻扯開他的手,不管他說什麼,把他扶回去靠到床頭,這才坐到病床邊,準備和他算帳:「為什麼不和我說。」
那天手術結束,她在病房的垃圾桶里,看見了許多染血的衛生紙。
他在她出門打電話的時候,應該嘔過血,用紙巾全部包裹住扔進垃圾桶,還扔了乾淨的紙鋪在上面做掩蓋。
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倒是聰明。
孟清淮看著她嚴肅又猩紅的眼睛,本來就弱的氣勢更弱了下去。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就能發現,他渾身繚繞的渾渾噩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從小到大,都慣有的天真和鮮活。
在手術室的那一晚,他躺在冰冷的檯面上,想起在長久的昏聵中被他遺忘的事實:哪怕小韻因為種種原因拋棄了他,可是,她始終是愛他的。
他的死亡,會帶給她痛苦,所以他不能死。
他的生命,還有很大的價值。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聲音很弱很淺:「我不想要麻煩你……想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