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很多次用什么形式带时予回家,什么时候带时予回家,又怕时予看到自己的母亲之后触景生情,又想把自己一切东西都分享给时予,家人也好,经历也好。他想过很多时予会问的问题,用轻快的好奇的柔软的语调,又在心里一一回复了答案。却再想不到是今天他母亲无意间地撕开了他快要结痂的伤口。问他,时予,他的爱人,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容衡得一一介绍过去,这张是哪一年的什么时候,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其实这实在有些残忍,就好像翻出自己血淋淋的疤痕,跟母亲讲:
这里烂的很漂亮,那里很痛,流出来的血是最红的。
又像是剖开自己的躯体。
拿出肠子,对他母亲说:看吧这是肠子。
又拿出胃,对他母亲说:看吧这是胃。
如同一场漫长的永无止境的凌迟,一场灵魂的流离。
透过窗户看出去,父亲早年间亲手栽下的桂树早已亭亭如盖,冬日,叶子落完了,只剩下曲折的枝,它把满涨的香揉进骨血,成了粗糙不平的节瘤。枝条的影子和窗户上他自己的倒影重合,青烟色的瘦细。枝条间有一大片遮蔽不住的暗沉沉的灰蓝天空。
"那是一道女娲补天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终于结束了。
"这么俊的小伙子啊,比你小几岁?"今年时间不凑巧,容衡回来了,他舅舅一家倒有事儿来不了,之前过年陪着容颜吃团圆饭的那些直系博士生也都忙着大案子或者答辩,所以容颜只是简单做了四菜一汤。
"大两岁。"容衡烫着碗筷,给容颜盛了饭。
"都看不出来,看上去蛮年轻的。等他出差回来了带他回来见见我。要么有空让我跟他视频一下?做什么工作的,你别还要靠人家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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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吧,他做科研的,研究顾问,保密工作,可厉害了,我都见不上他,您还来占他时间。"容衡语气埋怨,搜肠刮肚,只能找出这个合理的解释。
吃过饭,容衡洗着碗,容颜坐在椅子上给奶盖喂生肉。
"奶盖真乖,小时把他教的真好。"
"嗯,他们都聪明。"
"小时喜欢吃什么,我好准备准备。"
"那我回去发您。"
容衡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带着奶盖告别的母亲,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更不清楚自己流了多久的泪才睡过去。不是记忆的模糊,只是主观上的游离,像渗透了一层浓重的暮意与疲倦。容衡最喜欢的菜色此刻也变成胃里翻涌的蛆虫,好像要把他分解成一滩呕吐物。这个谎话编织得很盛大,很华丽,好像永远不会落幕,但容衡当然知道,被虚假强行簇拥起来的爱意与现实,只会成为一滩乱石。他当然可以挑拣出那些锋利的,尖锐的,色彩斑斓的,太过特别的,把他们堆到别人的生命里,告诉别人自己拥有着多么美丽的一堆宝藏,听着别人的祝赞声,觉得这样也是现实。但是那些细小的,圆滑的,不起眼的石头只会恒久地停留在他的生命里,在一个平凡的午后,绊他一脚,让他跌进现实的冷灰里,摔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什么是真实。
容衡呕吐着,洗完脸,奶盖焦急地蹭着他的腿,要拉他出门,他安抚性地揉揉奶盖的脑袋,站起身。镜子上面爬满水渍,倒映出一个英俊但颓废的男人的影子。容衡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居然扭曲地感受到一些美丽又残酷的快感,像是鳞翅目生物在他心脏周围的盘旋。
记忆的凌迟算得了什么呢。
覆水难收,是他心甘情愿。
(本章节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