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來就是大家之間的玩笑,今天開了明天就忘了,倒也不知道他怎麼會記得這麼牢。
「我只記得你的話。」
他像是受了表揚,臉上的表情都溫和了許多:「我也還記得那後面那一句。」
——我只想做我自己。
宋知念知道,這句話是她用真心摻雜著玩笑說的。
父母恩愛,家境殷實,或許是因為家中本不是規矩森嚴的大家族,宋知念完全沒有感受到過同齡朋友的那般壓力。
她的父母除了對她的學業、學樂器考級有要求之外,其他時候對她都沒有任何的要求,母親即使在家裡的產業越來越大之後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她自己的事業。
宋知念從小就知道,她的父母對她最大的期待,就是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著。
活出自我、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也想,讓你只做你自己。」
傅瑾承的手撫摸上宋知念的臉頰。
他的指骨修長,指腹和手掌上還有復健留下的老繭,和她細膩潤滑、膚如凝脂的臉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經常會做夢夢到我們的過去,夢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夢見我對你表白的那天……」想起夢中的過去,他的臉上也算是露出了幾分真心實意地微笑:
「可是夢醒的時候,我卻依舊只能在黑暗之中,舔舐著、殘喘著度過自己看不到未來的一天。」
傅瑾承一直都是個對自我認知清晰的人,因為童年和年少的過往,他一直習慣於將周圍的一切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裡,也一直習慣了所謂的謀定而後動。
只這一件事情,就讓他脫離開了原本計劃好的軌道。
可是這件事情,改變的不只是他,還有他身邊的所有人。
「念念,你知道嗎?」傅瑾承微微咳嗽,卻還是微微擺手,拒絕了宋知念遞來的吸管。
她的身子已完全擋住了床頭的燈光,只能看到光下散著柔光的肌膚。
傅瑾承的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喃喃道:
「為了照顧我,祈安那個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孩子開始學著幫我翻身、拍背,顧書嶼那個在別人看來放蕩不羈的模樣,卻也學會了幫我轉移,還陪我去復健問醫生怎麼才緩解疼痛。」
受傷之後,痛苦的不只是家人,還有朋友。
他們都為了他,變得不像是他們自己。
「你看,我就是這麼麻煩。」
他就是這麼麻煩的一個人。
弟弟為了他半放棄了學業進入公司和他們家的那位打擂台,卻還要在閒暇之餘跑過來照顧他;兄弟為他收起了嬉笑的玩鬧,也罵了喪失鬥志的他很多次,卻也還是定期會來陪他復健。
「念念,我後悔了。」
傅瑾承突然有些後悔了。
他或許不應該出現在她面前,他不應該為了自己一時的私慾將宋知念也捲入了進來、因為顧書嶼那一次的刺激就將那句他牢記了多年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他怎麼能忘記,他才是改變他們的人。
傅瑾承撫在宋知念臉上的手漸漸地落下,他的自嘲笑容之中充斥著痛苦。
「你看,我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只會讓別人為我而改變的人。」
傅瑾承能看得出來好友那些笑容之下的勉強和痛苦,也能在深夜聽到過守夜的弟弟在那裡低聲地嗚咽。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連自己都無法安慰,也更加無法安慰因他而痛苦的人。
傅瑾承只能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等待新一天的降臨。
然後,活過新的一天。
他連活著都是如此的痛苦,又怎麼能將她也拉入其中呢。
「念念,回家吧。」
他的目光仍然在深深地注視著她,可是手卻已經做出了排斥的姿勢。
「就當你沒有看到過我,就當前面幾天都是幻夢,就當我從來都沒有出現在你的面前。」
傅瑾承臉上的笑容仍未消散,他的嗓子都有些干啞,但是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說出了那些讓他們都心如刀割的話語。
「就讓你心裡的傅瑾承,活在三年前的模樣。」
「好嗎?」
他在哀求她。
宋知念閉了閉眼,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那些怒火帶著無奈與心酸,一時讓她分不清自己是想罵他、還是想哭一場。
「那這三年,算什麼?」
宋知念深吸口氣,還是沒壓住自己的怒火,她拽住了傅瑾承的衣領,看著他的雙目,儘量地緩和了語氣,質問道:
「傅瑾承,那你告訴我,我這三年算什麼。」
她等了他三年。
而他卻還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回家吧。」
他不敢看她,枕頭上也能看到幾滴新的水痕。
傅瑾承知道那是人生之中最寶貴的三年,沒有讀研時候的學業壓力、沒有工作後的爾虞我詐和身心俱疲。
任何的錢財、珠寶,任何的道歉都無法彌補他心中的愧疚。
那本來是她最快樂的三年。
宋知念見他沉默,氣極反笑,抵住他的下顎,迫使他看著自己:「你怎麼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