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聽他這樣說,蹙著的眉頭終於鬆開了。只是還沒鬆快多久,外頭就有人匆匆來報:「紀侍郎家的周老太君來了,站在殿外懇請面見陛下。」
天佑帝又冷了臉,但瞧著外頭天色,想到對方年近古稀的年紀,還是道:「快將人請進來!」
姓周?
周伯侯府的人?
趙硯訝異:周伯侯府的人不是全下了獄,那這紀侍郎家的周老太君是哪個?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旁的馮祿連忙小聲解釋道:「這周老太君原就是周家女,是柔善公主母妃周老太妃一母同胞的妹妹。當年柔善公主和親,周太妃求到了周家,周家沒有理會,反倒是這位已經出嫁的周老太君出面斥責了老周伯侯。後來因著這事她和周家少有往來。柔善公主出嫁那日,她還親自出城送了。周太妃故去前後,也是她時常陪在左右。」
馮祿嘆了口氣,又道:「柔善公主在西途時就時常和陛下提及這位周老太君,讓陛下有機會到中原待她道謝。陛下登基後,對周老太君一家多有照拂,周老太君之孫也得了陛下恩蔭,一路升至兵部侍郎,也就是如今的紀侍郎。」
他解釋完,趙硯才恍然大悟,追問道:「父皇既然待周老太君親近,那我怎麼從未在宮裡見過這位老太君?」
馮祿:「老太君年事已高,又不願讓人老拿周家的事說道,陛下每次請她進宮,她都拒了。」
周家人也是見風使舵,自從周老太君得陛下格外看顧後。周伯侯就想盡辦法攀附周老太君,見周老太君沒給他好臉,就將周家的子侄送了過去討她歡心。
周家那麼多子侄周老太君都沒瞧上一眼,唯獨對模樣有些像周老太妃的雲嬪上心。
不然,以周家當年冷漠的態度,陛下如何會讓雲嬪進宮?
馮祿壓低嗓音道:「周老太君此時進宮,只怕是想替雲嬪娘娘求情。」
趙硯心道:他說以雲嬪娘娘那和他母妃有得一拼的莽撞性子,如何能在後宮混得如魚得水。
原來還有這個緣由。
兩人小聲交談間,周老太君已經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走進了大殿。她拄著拐杖,頭髮花白,到了近前,就要朝著天佑帝跪下。
天佑帝忙下了龍座,親自彎腰扶住她溫聲道:「朕都說過了,姨祖母見到朕不必行禮。」
周老太君卻沒起身,硬是結結實實跪下了。彎曲的背脊幾乎和金磚貼服在一起,額頭貼地,沙啞著聲道:「陛下,雲嬪那孩子雖糊塗了些,但斷不會做出勾結反賊之事。求您念在周太妃的情分上,好好徹查這件事,還雲嬪清白。」
天佑帝冷了臉,扶著她的手鬆開,挺直背脊,肅聲道:「姨祖母,如果您來只是為了雲嬪求情,就不必說了!」
「陛下!」周老太君抬頭,渾濁的眼裡閃著淚光:「柔善在天有靈,也不希望您冤枉無辜……」
「姨祖母!」天佑帝也有些惱了,拔高聲音道:「朕何曾冤枉她?朕自是派人去查過!周家當年就有意將雲嬪嫁作太子妃,也有人撞見雲嬪幾次三番和嘉義太子同游……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雲嬪,難道您還要朕徇私枉法不成?」
想到這麼多年日日夜夜被刺殺的寢食難安和雲嬪的背叛,他就氣血上涌。
周老太君顫聲解釋:「周家當年是想攀附嘉義太子,也讓雲嬪有意接近過嘉義太子,但這並非雲嬪所願。雲嬪那孩子當年還同老生抱怨過,說嘉義太子幾次三番拒了她,還說已經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天佑帝眼中怒氣稍降,找回了些理智:「他說的心有所屬是誰?」
周老太君搖頭:「老生也不知……」她聲音緩慢幽遠,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午後。小姑娘趴在她腿上,哭得梨花帶雨:「他說,他說他的心上人蕙質蘭心,和他心意相通。此生,他只會娶她一人,也只會有她一個太子妃……」
周老太君將雲嬪的話重複了一遍,又道:「就算後宮之中有人勾結反賊,也決計不會是雲嬪。周伯侯府那幫蠢人,教不出那般心機和城府的女兒。陛下,您切莫因為一時氣憤蒙蔽了雙眼!」
天佑帝面色冷沉,一句話也沒說。
周老太君在袖兜里掏了半晌,掏出一個錦囊呈到他面前,錦囊上用金色線繡了個『善』字。
那是他母后的繡工。
天佑帝一瞬間動容,伸手接過錦囊。
周老太君看著他,蒼老的聲音里全是懷念:「這是當年柔善臨行前送給老生的,她托老生照顧好周太妃。老生自認為做到了,今日老生肯請陛下,無論如何,放雲嬪一條生路……」說著又以頭磕地,長跪不起。
天佑帝指腹摩挲著錦囊已經磨損的邊角,又想起他母后臨終的殷殷囑託。
「若是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將母后的靈位帶回大聿。若是不能,就代母后回去大聿祭拜你外祖母,代母后照看你姨祖母……」
天佑帝閉了閉眼,將錦囊收進繡內,緩和了語氣道:「姨祖母請回吧,朕會好好考慮你的話。」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周老太君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起了身,然後又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出了長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