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蕭盡與他們朝夕相處,已略知二人脾性。法念雖動輒與他大打出手,時時攔著他不許離寺,但論起為人品格倒還算寬厚,不像法凝那般古怪刁鑽,日子久了漸漸忘記他當初水刑火烙之仇。此時見他遞來的衣衫都是新的,自己卻穿舊衣,一時不好再計較。
法凝招來金角,連它一併帶上,正待出發,蕭盡已洗了臉換了衣服,又嫌頭髮礙事,隨手一抓扎在腦後,頓覺神清氣爽起來。
法凝瞧他懷裡露出一截刀柄,正是自己那柄ldquo青淵rdquo短刀,於是摸出刀鞘扔去。蕭盡伸手接住,向他斜睨。法凝仍是一句:ldquo先放在你那,等殺完人再還我。rdquo
蕭盡想,人都已殺完了,還要殺誰,但法凝不問他討要寶刀,反而還將刀鞘相贈,便心安理得將刀插回鞘中掛在腰間。
三人連夜下山,投宿在山腳下一家客棧,次日一早,法念到市集雇了輛騾車,自己趕車,讓師弟與蕭盡坐在車裡,不到地頭不可下來。
蕭盡與法凝種種糾葛,本不和睦,兩人同乘一車,相看生厭,都不說話。法凝閉目養神,蕭盡不知他們去哪,極不耐煩,時不時從車窗縫隙朝外張望,忽見一個紅色人影在街邊閃過,心裡一驚,再想看時卻已找不見了。
是自己眼花還是當真那人追來,一時竟不能確認。他想,那人如若追來,自己該如何應對,只怕十個蕭盡未必贏得過。然而車聲轔轔,漸行漸遠,不久已不見小鎮街市。
蕭盡看了一會兒,並無人追來,才慢慢放心。
法凝明明在睡覺,卻忽然醒了,問他:ldquo你慌慌張張在瞧什麼?rdquo蕭盡被他看破,心虛否認道:ldquo我哪有慌張,不過坐車無聊看看風景。rdquo
法凝笑笑,將一旁睡覺的金角抱過來放在腿上摸來摸去,黃狗被他摸得甚是舒服,發出嗚嗚聲響。蕭盡見他手指修長,動作溫柔,再沒前日張口閉口殺人的冷血模樣。
他出了會兒神,聽見法凝在問:ldquo瞧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難道是撞見仇家了?rdquo
蕭盡確有此疑慮,但非要與他頂撞道:ldquo瞧見了,是你的仇家。rdquo法凝淡淡道:ldquo說得不錯,天下武林中十個倒有九個是我仇家,被你看到一個也屬尋常。rdquo
蕭盡不信:ldquo你小小年紀,哪有這大能耐得罪天下人,就是你爹娘的世仇也不過如此,空口白牙說什麼天下武林。rdquo
法凝懶得與他爭辯,又行了半日,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小鎮,鎮上只有一家客棧,前後上下不過四間房,均已客滿。法念摸了一小塊碎銀,掌柜將自己的屋子收拾出來讓給他們。
既已下了山,蕭盡聽法凝叫法念ldquo雲山rdquo,想必是隨口胡造,並非真名。法念則一口一個ldquo少爺rdquo、ldquo公子rdquo,畢恭畢敬,再沒半點出家人的影子。
蕭盡不屑與他們演戲,只管吃飽飯,占著床倒頭就睡。正睡到酣處,忽然被人推醒,法念一臉肅然叫他起來,把床讓給公子睡。
蕭盡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問道:ldquo哪個公子?rdquo睜眼看到法凝站在床邊,又搖頭道,ldquo不對,你是小禿毛狗,可不是什麼公子爺。rdquo
法念微微皺眉,仍是神色肅然要他起來。
蕭盡道:ldquo這床先到先得,誰先躺下就是誰的,要不嫌擠,我讓你們半邊。rdquo
說著翻身到牆角,讓出小半邊床鋪來。法念上前一步,要把他從床上拖起。蕭儘早在等他,法念手掌甫到,他便一躍而起,腳踩牆面,轉身一招ldquo虎跳龍拿rdquo,踢向法念面門。
法念探手抓住他腳踝,蕭盡順勢傾倒,另一條腿虎踞龍盤,將他手臂纏住。法念提拳朝他小腹揮去,蕭盡向一旁翻滾,法念手臂被他雙腿夾纏難以脫開,帶著右肩一斜撞在床沿。
蕭盡這下得手雖招式憊懶,卻將法念死死制住。他想自己在這人手下屢戰屢敗全是內力受損之故,因而十分不服,只想要他輸一次服軟。可法念被他鉗制,非但不惱反而激出壓抑已久的好勝心,暗中運氣,被鎖的手臂如灌了鐵漿般強硬,大喝一聲將蕭盡整個人舉起來。
蕭盡大驚,待要放開已是不及,法念將他往牆上撞去,撞得他脊骨生疼幾欲斷裂。他蜷在床角,見法念脫了自由,雙拳一擺又要揍他,連忙忍著疼痛翻身坐起,二人在屋裡拳來腳往不住纏鬥。
這間屋子雖是掌柜住的,但他為賺錢將樓上樓下最好的房間都當了客房,自己卻睡斗室,屋子裡一應家具用物盡皆簡陋。二人打鬥原本騰挪不開,但法念拳法精湛,毫無花哨,蕭盡身法輕靈,慣於暗殺,因此一個狠辣一個刁鑽,反倒只聽拳腳呼嘯,並未打壞東西。
兩人鬥了一陣,蕭盡不擅空手對敵漸漸落敗,心不服,氣卻短,被法念一拳打在肩頭摔在床上。法念問他還打不打?蕭盡說打,剛要起身,卻聽嘩啦一聲,木床禁不起他一摔之力,終究是塌了。
門外掌柜聽到動靜,過來問一問,法念拿了銀錢給他道:ldquo你那床不結實,一睡就塌,今日暫且湊合,這錢拿著,明天再去打一張新床。rdquo
掌柜大喜,拿了錢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