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都是坐在僕人之間吃飯,吃的食物也是些主人吃剩下的邊角料。
這是他頭一次坐上餐桌,鋪在桌上的蕾絲桌布都比他身上的衣服昂貴數倍,他茫然的坐在凳子上,心頭沒有一點波瀾,仿佛已經預料到自己的結局。
父親皺著眉頭叩了叩桌子,威爾母親連忙抱住了自己兒子,低聲訓斥了兩句。
他看到威爾的眼裡蓄上淚花。
父親笑容慈祥的問他,「利奧,你媽媽留給你的秘方是什麼?」
「什麼秘方?」他低聲反問道。
「點石成金的秘方」,父親好脾氣的笑著,「你母親逃跑前給你留了一份吧。」
他在腦海中拼命搜刮著記憶,可大腦里卻空蕩蕩一片,利奧仰起頭,盯著男人的眼睛,搖了搖頭。
在男人眼裡,利奧就是在挑釁他的權威。
眼前的父親忽然像吹脹的氣球一般,臉色迅速紅腫發脹,男人高高的揚起手,啪的一聲甩在
了他臉上。
力道之大,扇的他滾下凳子趴在地上,腦袋嗡嗡作響,爬都爬不起來。
而父親仔仔細細用毛巾擦起自己的手指,仿佛觸碰他就跟觸碰了病毒似的,
「這幾天別給他飯吃,給臉不要臉的狗東西,餓幾頓就老實了。」
他捂著臉抬起頭,正對上威爾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威爾嘴唇張合,比劃著名口型:髒婊子生的狗雜種。說完便咧嘴直笑,毫不吝於自己的惡意。
而他蜷縮在地板上,來來往往無數人經過他的身邊,可沒人敢管他、也沒人在乎他,他們像跨越垃圾似的跨越他,生怕染上流淌于吉普賽人血脈中的骯髒病毒。
利奧當時多希望有個人能拉起來他,不管是誰都好,父親、僕人、甚至是威爾,他不想被當作垃圾一樣被跨來跨去,可沒人願意碰他。
他在地板上躺了許久,直到打掃衛生的僕人忍無可忍,隔著掃把把他踢出了門外。
混亂的記憶如同閃電般在腦海中飛速掠過,他仿佛重新回到了當時的場景,只不過威爾被艾琳所替代。
所有人都嫌他髒。
現在又多了個她。
血液中源源不斷的怒火混雜著被他刻意忽視的委屈之意,情緒在身體裡橫衝直撞,叫囂著要用女人的鮮血平息怒火。
原先燃起的殺意升騰到越發激烈。
利奧看向她眼神越發冰冷,就像是在看什麼死物一樣。
艾琳正揉著鼻子,才沒精力理他,女人微啞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泣音道:
「等會我幫你把髒衣服都洗了,你先穿我衣服,等進城了就給你買新的。」
她頂著利奧令人心驚膽顫的陰冷眼神,竭力使得語氣儘可能的自然。
從話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她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可能會戳傷了利奧脆弱神經,但說出口的話也沒辦法再咽回去。
她能做的只有盡力彌補,讓利奧知道自己從未嫌棄過他,並且利用這一點解決掉利奧女裝的問題。
雖然像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但總比什麼都不狡辯的強。
而且……艾琳餘光瞟著利奧右手,總覺得下一秒裡面就會出現一把對著她的左輪手槍。
她的身體仿佛成了把繃緊的弓弦,時刻準備著彈射出原地。
五米之內子彈快還是她快,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
眼睛因睜的太久而酸脹難忍,她卻連眨一下的功夫都沒有。
要是因為這一句話就送了命,艾琳心臟劇烈跳動,悔恨夾雜著緊張,刺激著冷汗不斷溢出。
女人看起來像被老虎死死咬住脖子的脆弱小鹿——驚懼、恐慌卻又無能為力。
利奧腦海中莫名湧出這個想法,隨即產生的愉悅感沿著脊椎一路上攀,但同時襲上腦海的還有深不見底的惶恐——當情緒被某個人所操控時天然產生的恐懼。
兩種情緒像是纏繞在一起的基因鎖鏈,一方說服他留下她,而一方教唆他殺了她。
但,她值得他為她而猶豫嗎?
*
天殺的,他怎麼比青春期的小孩子還要敏感。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沉甸甸的,帶著審判的含義,仿佛是利奧在思考她的話到底具不具有可信度。
不能給他思考的時間——
艾琳攥緊裙角,深深吸了口氣。
她義無反顧的撲身前來,趁著利奧還沒反應過來時,直接伸手緊緊抱住了他,雙手在他身後交握,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一副全然信賴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