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和家裡鬧翻,回國沒幾天,母親打來電話,說把御鉑灣的房子給他,隨他住或者賣,他們都會配合完成手續,這筆錢就當家裡對他最後的支持,言下之意是,這輩子都不用再往來。
方予諍畢竟還年輕,難免意志消沉,直至遇到了簡文宸。後者對他賞識有加,一路提拔,還從來沒有誰這麼信任過他、支持過他,哪怕榮傑漸漸發現一些工作成果的署名不太對勁,他都沒往心裡去,於他的感情來說,這些身外物算什麼?
好的時候是真好啊,方予諍至今也會感嘆。
那些觸碰、試探、含義不明的親昵、乃至承諾,所帶來的肉身和靈魂的悸動,都還歷歷在目,不得不承認,柏原罵他,罵得很對,他就是在用從簡文宸那裡學到的一些下作手段,有意無意地挑逗著柏原。
然後是那個至今痛徹的雪夜,他得到文宸將要結婚的消息,不對,不僅是要結婚,連孩子都生了。天氣惡劣車開得太快,撞在了半路,他顧不得自己的傷,滿臉是血地突破眾人衝進文宸的房間,質問一臉驚疑的男人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時窗外很戲劇性地狂風大作,一道雷劈出下一道閃電,文宸震驚地看著被血色籠罩的方予諍,捂著砰砰亂跳的心臟,將自己被嚇得尖叫的未婚妻哄上樓,才特別無辜地惶恐反問:「予諍?這……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他說什麼?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方予諍既無力暴怒,又哭不出來,心臟被利刃戳得稀爛,膿血滾了一地,只能像個馬戲團的小丑,狂笑到跌坐在沙發里的男人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文宸再三拒絕跟他發生關係的時候,他就應該發現的。他是沒發現嗎?不是吧,他只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早就比誰都清楚,簡文宸就是個六親不認的王X蛋。
方予諍是真的死心了,以為自己這輩子到死都不會再去看文宸一眼。
然而偏偏文宸又出了事。
就是那個如今薄得像春雪一樣的男人,當時渾身都向外涌著溫熱的鮮血,難以止住。他絕望地痛聲呼喊,在病床上疼得瑟瑟發抖,見方予諍到底還是聞訊後匆匆趕來,感動落淚,用盡了全力,才伸出血紅色的一隻手,拉著方予諍的手交代後事:「予諍,我死了以後,幫我照顧好女兒,當他是你的女兒……」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方予諍,我,我對你……」
對我什麼?他的話根本就沒說完。
可方予諍還是再一次失了守,太痛了,這個面目模糊的人是他真心傾慕過的人,他狠不下心。
柏原聽方予諍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陷進了回憶,沒有去催促他,只是擔憂地扶上了他的手背。
帶著溫度的接觸才使方予諍猛然回神,「……因為這個不該當作成本的成本,加上後來文宸出了車禍,身體一下子毀了,又把女兒託付給我,我也就留了下來。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這個人根本不值得去愛。雖然我早就有預感,卻不敢承認,終於有一天能承認了,還是走不出那種荒謬。」
男人的平靜反而使聽的人心驚膽戰,柏原張口想要安慰,舌頭跟打結了一樣,說不出半個字,方予諍因為他自己的話笑得胸膛震動:「結果就是,我人生所有的付出都等於零,沒有任何意義。」
「理智和本能都在告訴我快逃,但那些海嘯一樣的過去,始終讓人動彈不了,」完全地敞開了心扉的男人,自厭地給自己判了死刑,「柏原,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可以再回到他身邊,這些東西,像是已經留在了我的本能里,我違抗不了,無能為力。」
久久無言。
柏原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以後絕對,絕對不會逼著方予諍去說任何話。
然後他沉沉地嗟嘆,主動靠進了方予諍的懷裡,伸手環著他的腰,輕言寬慰:「好好好,那就不給他幹了,反正海合又出事,讓簡總自己來操心吧,我看他不是挺能耐的嗎。」
方予諍當然沒當真:「說不干就不干,不用過了?」柏原盡情暢想:「天下又不是只有這份工作,要是實在窮得受不了,可以把你那塊百達翡麗賣了,」他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你不是還有套房子嗎,通通發賣,夠爽好久了。」
一番暴論讓方予諍啞然失笑:「怎麼全是在打我財產的主意?」柏原在他胸口蹭蹭,頭髮不斷掠過他的下巴:「你肯定要付出多一點,畢竟我是因為你才會失業。」
方予諍心中一動,湊近了一些:「你是說,你也不幹了?」柏原的語氣已經認真得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你走了,我留著有什麼意思,我們不給他幹了,嗯,就這麼決定。」
方予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像個少年人一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