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越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他微微歪頭,試圖知曉傅岑說這個話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外面月色很好,月光透進屋子裡,散落在書桌上的試卷上,也灑在傅岑的發梢之上,萬籟俱寂,但心跳聲卻跳出了溫和的夜晚,把一切朝著衝動引去。
傅岑笑得很溫柔,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他的聲音也是如此輕柔,一切,都娓娓道來:
「小時候舅舅才向家裡宣布喜歡男人的時候,整個家裡都雞飛狗跳的,戰火蟄伏在每一個小動作之間,他做的任何事都會被無限放大,審判。」
「大家想給他的荒唐找一個原因,岑教授甚至為此翻遍了所有有關的書籍。但是書里卻告訴她,這些都是正常的,舅舅不需要改變,需要改變的是她,是外婆,是腐朽的思想與固化的認知。」
「她們給愛情下了通俗的定義,於是開始有所偏頗,於是矛頭對準舅舅,於是戰火開始蔓延。她們看舅舅的眼神充滿了失望,那個眼神我過了這麼多年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面對晚輩最直接的否定。」
「也是那一年,我在心裡發誓,我要成為通俗定義下的好孩子,可以有性格,可以有小叛逆,可以偶爾做點不讓媽媽開心的事情,但,不要讓媽媽有失望的那一天。」
「我太害怕那個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對自己太過於自信,一直認為我可以循規蹈矩,按照既定的路線既定的人生慢慢走下去,直到,遇到了你。」
傅岑想到有天晚上給舅舅打電話的時候,他舅舅叮囑他的,不要讓媽媽失望這個事兒,看來他舅舅真的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可事實就是,多年前的那個眼神,在傅岑看到黑板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在這個房間煎熬地呆了將近兩個小時,有很多機會可以落荒而逃,但是他沒有。
他等到了方越推開門,等到方越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他才從愧疚中回過神來,並且開始無畏,甚至覺得自己就算再面對一次那道失望的目光又如何?
反正方越會推開門,反正方越會來到他身邊。
方越在那一瞬間,不是累贅,不是讓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而是,是他能夠勇敢的誘因。
或者說,方越從來不是罪魁禍首,是傅岑自己的心先搖擺的,是他先不堅定,才給了方越「可趁之機」。
傅岑在一瞬間突然領會了一個古老的諺語的含義:一個巴掌拍不響,若非他放縱,也不會有這個月夜,兩人對視的機會。
「方越,我挺喜歡你的,要是你也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吧。」傅岑聲音輕柔,語氣舒緩,但卻有著讓人不容忽視的認真。
他仿佛在說一件很小的事兒,但只此,就已經在方越心裡激起了千層浪花。
「很抱歉之前一直忽視你的感情,也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我的表白,讓我有彌補的機會。」傅岑真誠說道。
「我......」方越一時有些無言。
他身上還帶著絲絲酒氣,熏得人又有些飄飄欲仙了。
按照平時,這應該是他們跑步的時間,他就只用跟在傅岑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放空思想往前跑就好了。
而此時,他卻站在不大的房間中間,感受這房間都快盛不下的愛意。
其實今天很糟糕,因為碰到了方志剛,但人總不會一直倒霉,所以,在他覺得自己倒霉透頂的時候,奇蹟發生了。
傅岑竟然會說喜歡自己?
方越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他和傅岑之間的情愫絕非正常,但傅岑好像天生掌控者,他能把一切偏航的情愫撥回正常航線,甚至不用裝傻充愣假裝不知道,他就站在那,就讓方越覺得是自己的肖想。
他小時候生活在城西,城西最不缺的,就是「愛情」,為愛輟學的小姑娘跟著小混混住在廉價的城中村里,三五兩年,就變成了城中村里最常見的那種女人,身上死氣沉沉,刻薄且尖酸,再也在她們身上看不到所謂的愛情。
這絕非個例,城中村就是這麼一個地方,任何所謂高尚的情愫進去,都會變成一團糟的牽扯而已。
所以方越覺得自己不相信愛情會降臨自己身上,他不相信自己喜歡的人也會喜歡自己。
但是眼前站著的人,和他略帶期盼的神色卻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方越斟酌良久,緩慢開口,「我,我知道你很久了,在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的時候,我會不停收集有關你的所有事兒,我會看實驗的論壇,我會保存你每張照片,我會把你每次成績寫在黑板上......」
方越指了指他們身側的黑板,面色有些羞惱。
剖析自己如此難堪的一面,很少有人能坦然對之,方越自己也做不到。
「我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我可能並非我面上所表現得那般,我有嫉妒心,我嫉妒你能每一次都凌駕我之上,我妄想跟上你,超過你......我以前,真的很嫉妒你。」方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告訴傅岑自己是個多麼差勁的人?好打消傅岑對自己的念頭?
但他心裡絕不是想打消傅岑對自己的念頭,雖然面對傅岑突然的表白,他異常惶恐,但惶恐過後的驚喜不是假的。
那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呢?
大概是想,告訴傅岑自己所有幾近齷齪的「行為」和「想法」,讓傅岑不至於「上當受騙」,若傅岑依舊喜歡自己,那將是他的莫大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