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太子盤踞燕家守衛在前,皇帝頗廢了一番力氣才坐上的這位置,抓風聲抓得比誰都緊。
看看現在,手握兵權的永安候府一子病弱一子走失半生,燕家更是滿門都無,若他被查出同二皇子母族有所牽扯,頭第一個就要滾下來。
處處受人桎梏,從前沒覺得有什麼,近日來卻是愈來愈不痛快了。
再來的就是永安候府的裴世子,雙手抱胸往靈堂里走,那模樣不像是來弔唁,倒像是打量店面裝潢。
大皇子什麼都沒帶來,沈家一切也從簡,沒有棺材大廳空蕩蕩,僅有個牌位和香案在前。
他一路走到披麻戴孝的沈行原面前,看他那身孝服,沈行原則打量他臉上青紫未消的傷痕。兩人寂靜幾秒,各扯出個敷衍虛偽的假笑。
「裴世子這一身傷,怎麼就過來了,倒也不怕旁人打量。」
「沈公子還有閒心思關心我?還是多關心關心你兄長吧,啊我忘了,死人還能怎麼關心?」
「裴世子實在不舍,要關心一番,可去牌位前多說幾句話。不過看你臉上顏色,應當同兄長有什麼都說過了?」
兩人不冷不熱來往幾句,概因場合擺在這,沒說什麼嗆人的話。沉默幾許心照不宣一同轉身,看向牌位,齊齊露出種……不算友善的神色。
牌位上深淺的名字停在那,同那人一般,周正平穩,別有深意似的。
該放死人的位置空蕩蕩,死了也要人心裡不安生。裴譽冷笑:「真是節哀啊。」
「來都來了,」謝無行自轉角出來,穿得素靜,手裡還捏著三柱香,「怎麼也不為沈公子點柱香。」
「呵呵,」 裴譽假模假樣笑笑,沒接過香的意思:「我就不點了,沈公子你一路走好,你放心地走。」
謝無行淡然插上香:「聽著不像是什麼好話。」
「彼此彼此,謝大人臉上看著也不怎麼悲痛。」
裴譽再瞥眼旁邊:「二公子也不為你兄長哭,不會是在心裡高興吧?」
沈行原不為所動:「比不上裴世子這般興高采烈,不知道的以為你要下去陪他。」
三人冷站在牌位前,心照不宣的沉默。
香一點點被燒軟,灰撲撲往下掉,露出腫紅的內芯。他們彼此清楚,來這兒要看的不是沈懷序的棺材板。
四面賓客低語,沉寂。靈幡白布在陰雨天招搖,一點米粒白的影子慢慢在幕後晃動,抿起的唇珠因此更有種禁制的艷麗。
她這幾日清瘦許多,頸項線條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特質。
只是初初露的一個側影,幾雙眼心照不宣落來,爭先恐後望去,要上前當著她丈夫牌位搭話。
但這是葬禮,對一個年紀尚輕的寡婦慇勤只會推她進懸崖,所以要道貌昂然的偽裝,要忍忍。
鎮國公夫人同陳家夫人上前寒暄,好心寬慰,婦人們勸紀清梨別把自己傷心壞了。
沈芙和王小姐也很擔心,只是她們作為閨閣小姐只能在自家母親身後擔憂望來,說不了幾句話。
其他人就要等,等到紀清梨周圍人散去,謝無行低嘆句可惜,沈行原關切喊著嫂嫂,裴譽光因身上的傷慢了一步,那幾塊磚前就快沒他的位置。
沈行原體諒:「怎麼出來了?這裡有我,不舒服不必強撐。」
他表現得可靠得體,儘管半夜裡他還眼巴巴堵在門前,等紀清梨開點門縫,給他看一眼。
年輕的遺孀看一眼牌位,又被燙到似的回頭,悶悶說不用。
人前垂下的頸項無害,素淨喪服令她的狼狽留有餘地,做什麼都令人不乾淨的心思加倍躍動。
謝無行眯眼看著,越不自覺盯她後頸幾根沒梳上去的碎發,溫和語氣就越忍不住挑最刺人的去說:「紀夫人看這樣子是哭了幾日?」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
對喪親之人提什麼,都是再抿開傷口的痛苦。紀清梨無疑更脆弱,蒼白,要攤開她致使她痛苦再容易不過。
那眼尾發紅,像早屏息無聲哭了好多次。她為旁人落淚會是什麼樣子?有朝一日,也會為自己落淚嗎?
還有兩顆極小的耳後痣,她知道這樣低頭那些顏色便全露在人眼前麼。
但謝無行話音落,她唇瓣動了動,毫無喘氣痛苦的意思,只有視線虛虛往旁邊瞟。
喪事經沈林華的手,他私下不知用何法子勸住楊氏,老夫人又在「靜修」聽不到外頭事,一切還算穩定。
沈家關照寬慰的,反而在紀清梨身上。
特別是聽說她前段時日關切得姨娘病逝,沈林華很怕她熬不住,為顧她體面,沈家叮囑她在裡屋守著就好,不必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