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身影緩緩側頭,露出矜貴下頜和手中徐徐繚著的紙錢。他也一身白衣,更像披頭散發吃人心竅的鬼。
「你回來了。」
「……你怎麼在屋裡燒東西?」
「聽聞你夫君去世,不知能做些什麼,只好以此聊表心意。」
銅盆里的灰厚厚一疊,像燒了整夜。那火直燒到他指間,閻王的臉猙獰成灰許三才不緊不慢鬆開。
白紙黃紙金元寶,紙紮的小人房子,他祭奠得周全,周全到詭異了。
「你怎麼知道他去世的事?」
許三沒回答,反而問:「小梨,你有為他掉淚麼。」
死亡,該是得到最濃烈最寶貴眼神的一環,他願意忍著空出位置的代價來堵一把。
紀清梨只硬邦邦看火辟啪無止境的燒。
紀清梨姨娘死時,沒有這樣的喪事。
那時她趴在姨娘床邊,握著姨娘的手要把眼淚流干,懵懂直到下人們過來推她,把姨娘草草葬下。
一條悄無聲息的命,別說喪事,連節哀兩個字都聽不見。紀清梨只見無數雙忙碌的腿把她夾到中間,推進生死的洪流。
有好心的嬤嬤教她給姨娘燒紙錢,這樣姨娘到了下面就有錢花,不用過苦日子了。
紀清梨好高興,每天躲在被裡偷折金元寶,蠟燭也不敢點。
聽說子女折的元寶才有用,折完還要吹一口氣,她忙得厲害,折好的全部攢在枕下提到姨娘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全燒了,盼著自己有點出息幫上姨娘。
現在,她又再一次坐了到火盆前。
「沒有。」紀清梨接過他手裡的黃紙,高高在上,一整撻丟進去。
火險些被撲滅,也只是險些。紀清梨知道黃紙是最好燒的,奄奄一息後它反而會百倍得旺盛回來,燒得人眼眶脹痛。
「一滴都沒有麼。」
許三陰陰抬手,摩挲著她的孝衣,漸攀到她臉上去。
他動作執拗以沾著死氣的指腹反覆勾勒她眼眶,直到確信再摸不到一點濕痕。
太幹了。
紀清梨分明是濕潤柔軟的人,人死了,連一點水也不分給他,一點點也不給?
許三眉眼情緒全蒙在布里看不見,只見他尚還冷靜轉移地方,自拓小徑。
「你摸起來很累,是不是一人守夜太難熬?我祖父去世,也曾守孝三日,其中枯燥冰冷,確實難熬。」
「坐下吧,這是你的屋子,這兒沒有旁人。」
在給死人燒的紙錢前,許三邀請紀清梨靠到他膝上來,給她按頭放鬆一二。
好像夜裡陰間林中誘人靠近的上吊鬼,但更有耐心,用低微姿態和那張臉迷惑人,等本就腦中亂糟糟慢半拍了的紀清梨靠過來。
鼻間全是紙錢的味道,擦淨了的手撥弄她肩膀。
許三的手掌很寬,指腹有力探進來時,另只手氣貼到她後頸上,陰陰冷冷地揉,往下。
他抓到點機會就要回報,肩頸也確實舒緩很多。
這兒沒有來往寒暄,沒有時刻盯著她背後的眼睛,再佐以香火味道昏黃的環境,紀清梨不自覺昏昏欲睡。
但慢慢的,揉得範圍漸廣,紀清梨在他掌間細細抽氣,他力道絲毫不減,善解人意:
「夜裡面對死人無趣,若多幾個人陪小梨,時間應當更好打發。」
「嗯……」
耳後連帶被揉過,紀清梨稍偏頭掙扎,病
弱男人卻漸展露出其強勢,摁她不懂,聲音溫和:「說什麼?」
「是找了人打發時間,還是我揉痛你了?」
抵在後頸的那隻手緊貼脊骨,要她親口回答。
紀清梨被按到穴位身子緊繃,吐出的氣全落到他靠近的耳朵里,哪有什麼回答,只說不要按了。
許三等了幾秒繼續,手體貼隔著衣料,沿脊骨一寸寸摸索往下,以手掌丈量弧度。
「你熬了一宿,這里太緊,放鬆些。」
「不要摁了,就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