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同遺言有何分別。章絮軲轆了兩下喉嚨,當下便感覺全身的熱意都被那柄長劍抽了個乾淨。在她眼裡,在她眼裡,趙野是不會死的戰神。他會虎嘯、會狼吟,會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能把她一步步從那深不見底的山坳里背來此處。怎麼,怎麼可能會敗,會死呢。
「不……」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慟,比聽到杜皓的死訊時還要強烈千倍萬倍的哀痛,「不……」那陣洶湧的情感正一波又一波地衝撞著她的心門,強烈到,好像能把她的心臟撕碎。
章絮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求誰。她轉眼往劍客那邊看,見他面帶歉意,盯著自己的夫君,好像能把插在他胸口的劍拔出來再狠狠地刺上幾回,直到趙野再無呼吸。她又轉頭去看酒興言,想問問現在上去把人救下來還能不能保下半條命,無論什麼條件都可以,她都答應,不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可酒興言不動容,他本就是冷心的醫者,特別是這次出發之時已在妻兒的墳前立誓,絕不再多救無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她只能回頭去看梁彥好,求他,求他放過趙野一命。她知道錯了。她知道錯了。她知道錯了。她不該走這趟,她錯了。
「不許跪。只要你膝蓋落在這地上,我便要趙野的人頭落地。」梁彥好像是早就知道她會求自己那般,早早地將自己的底線放出來,「技不如人就算了,還要自己的女人跪著求人。他算什麼男人。」
那他要什麼。章絮的嘴唇顫抖了抖,無助地看了眼靠在他身上的匈奴女人,連忙改口,「我……我答應,我答應跟你。」
但公子哥像是玩膩了般,不在乎她的獻身,也不答應她的央求,只譏笑了笑,丟開一直拿在手心裡的枯草,冷聲要求道,「只要我看到你有一滴眼淚掉在地上,這人我就不救了。你聽明白了麼?」
章絮不敢不答應,點頭的同時低頭用袖子擦乾那些還含在眼眶裡的淚珠,不叫自己哭出聲來。
事已至此,公子哥才滿意,才消氣。
用插在趙野胸口這一劍還打在他臉上的一拳,不算虧。
「行了,也別干看著了,該救人救人吧。不然傳出去說我梁彥好不做人吶。」公子哥扭頭看了眼酒興言,繼續道,「特意要老關別拔劍,就等你。」
老酒只覺得好笑,邊打開自己的藥箱子,從裡面取用早就準備好的麻沸散和烈酒,邊張嘴罵道,「你們這些……這哪是你們比試啊,說半天最後還得來要我這個老頭子來收拾爛攤子。哎,你們年青人真是的,一個個都心高氣傲,遇上事來彎不得一點脊梁骨。還有你小子。」這話專門說給梁彥好聽,「不准打這丫頭的主意,要是被我知道你摸上了她的床,我哪天想起來肯定得把你男陰給割了。」
說罷,抬頭看了章絮,安慰道,「帶著啞姑娘一塊兒進屋吧,給皮肉。縫補怪嚇人的,你還懷著孕呢,少看點不該看的東西。」
親耳聽見這群人鬆口了,又看見酒興言、梁彥好都起身去幫忙,章絮才能相信事情有轉機了。
她是這群人里唯一沒見過大世面的。
就是一旁不會漢話的呼衍容吉,也曾見過草原上男人比武的畫面,她甚至親歷過屠殺,眼睜睜看著部族裡所有比車輪高的男人被須卜氏的頭領砍下了腦袋。她方才還在想,漢人為何如此仁慈,兩兩比試也不下死手。
梁彥好就是這種人,看起來壞,實際上好。
——走吧。
呼衍容吉笑著起身,牽起了章絮的手,而後指了指大堂,開口,「啊。」
門外治傷救人那是男人們的事情,是他們頭腦一熱非要立下誓約,他們想比誰有資格當隊伍里的領頭,所以摩擦之下,有爭鬥、有受傷,再正常不過。可那些不是女人們的職責,女人們不必將心思完全放在男人身上。
章絮跟著呼衍容吉的腳步進了門。
她這會兒心緒不寧,全身都是緊繃著的,自然沒注意到眼前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那是公子哥今日好心,讓小二給他們多帶了一份回來,也清楚這比試不結束,章絮吃不下飯。所以直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才叫她們進來。
「我吃不下。」章絮好像忘了呼衍容吉聽不懂自己的話,悵然若失道,「……我沒法兒吃下。」
不知道呼衍容吉是怎麼看出來她有身孕的,許是比她大了近十歲的緣故。笑著溫柔走近,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後再用手摸回自己的肚子。
要說什麼呢?章絮紅著眼看去,愣是忍住了要從眼眶裡掉落的液珠。
草原女人苦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垂眸有些惋惜地看了兩眼,而後抬頭看回章絮,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再無奈地和她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