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太稚嫩了,沒有成年男人的果斷與堅決。最後還是章絮睜開眼,看見他無措的神情,往前踮了踮,與他碰上。
真的就只是碰上,蜻蜓點水的一吻,柔軟、冰涼,把他這盆熊熊燃燒的烈火,一下澆滅了。
「愛人之心,不可辜負。」她想了想,又以長姐的身份,在他額頭上留了一個吻,繼續道,「匆匆一瞥,原諒姐姐就此別過。還望你與昭昭能平安長大。」說完又把這些天閒來無事給他們做的平安符拿出來,放進程弋的手心裡,解釋道,「我們那邊,雙親都會看著給的。可惜昭昭的母親去得早,沒給你們準備這些。眼下也不晚,你們尚未成人,我就自作主張給你們補上了。」
他驚慌,他錯愕,他看著手心裡多出來的東西,胸口劇烈起伏,那裡疼得快炸了。
「……你」程弋看著護身符,清楚這輩子算是徹底完蛋了,再也沒法忘掉她了,「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女人,你真是……哈,你真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
她聽到這種誇獎,開心地笑了笑,又拿
起剛才放下的活,繼續做了起來,平淡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發生。
呼衍容吉還是那副不聲不響的樣子,坐在灶火前,將砍下來的柴折斷,再用火鉗餵到灶里。她已經做上了第一道菜,菜香味四溢,惹得外面的男人們聞見,饞蟲出來了,便成群往屋子裡來,爭先恐後要搶這試菜的第一口。
小小的屋子裡頓時擠滿了人,所有人都一如往常。
只有他,他的臉上掛滿了枯寂,他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忘掉這群熱熱鬧鬧的人了。
「那祝你們得償所願吧。」酒桌上,程弋率先舉起了第一杯酒,也不等眾人回應,便仰頭吞下。這酒烈的,是此次返回時梁彥好特意從洛陽帶來的,公子哥曾經最喜歡喝的酒。
烈酒燒心,烈酒穿心。
章絮把醉酒的程弋收拾好,又把該說的叮囑給程昭,便趁夜爬上了停在門口的那輛幾丈寬的車駕,匆匆離開了這裡。
第115章
這回坐馬車上的人又與之前不同了。偌大的馬車裡左右兩邊分坐的是酒興言與趙野倆夫妻,其餘的三人,皆騎著馬在外頭。
呼衍容吉與關逸開路在前,梁彥好趴在馬背上看顧箱子在後。
草原女子不知他們此次返回洛陽都遇到了什麼,但見他如此沉默,做什麼事情都要一個人遠遠躲開,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事。
他似乎是刻意躲著她,跟變了個人似的,睡覺不與她一塊,吃飯做事又總是跟在趙野關逸後面,開始學他此前最為厭惡的粗鄙男人間打打殺殺的不精緻的事情,舉手投足……皆有所變。
她問過趙野,趙野說,自己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不清楚也不關心那些達官貴人都在做什麼,這事拿著問他,不如自己親口去問小梁。
小梁見她就要躲,怎麼問得出口。
於是她去問同行的關逸,關逸說,這小子回洛陽受了些打擊,本來想把他母親救出來的,他們也因此在洛陽逗留了更長的時間,可公主不肯走,要與王室成員共存亡。想來這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且耐心等等。
等她是等不起的,眼看著四周的景象越來越荒涼,自打進了涼州之後便是滿目的平原,她便清楚,等穿越這片黃土就到了草原。要回家了,很多話現在不說,以後再沒有機會。
最後她趁著無人的時候去找了酒興言,酒興言終於說了實話,他說,『梁相接替崔烈上位不過兩年,誰知道那何進無能,放了董卓入駐洛陽。大司徒位高權重,董卓抓了少帝後,貶了小梁的父親,自己坐上了司徒之位。若僅僅只是如此,那也不至於要小梁這般沮喪。畢竟這年頭能在洛陽有個一官半職的,家底都殷實,只需按兵不動耐心等待便可。可又聽說那董卓是個好色之徒,尤其鍾愛皇室女子。洛陽城裡但凡與少帝有些血緣關係的,都給他用一場筵席召集了起來,盡數軟禁於後宮之中。』
『他父兄後來託了許多人打聽,才打聽到母親的近況,說是不堪凌辱,幾欲自刎。於是他父親就托人給我寫了一封託孤書,把洛陽城的情況與我交了個底,又讓我務必帶著他繼續往西北去。而他們還留在洛陽的,決心進宮刺殺董卓。』
這件事還沒說完,便要一旁聽著的呼衍容吉感到心驚肉跳。她也曾在權貴中心,清楚在政權更迭時被捲入當中的人多半都沒什麼好下場,兩隻眼睛一轉,就要往躺在菜地里無精打采的梁彥好那處看。
公子哥不知道他們在說自己,注意到女人的目光後,往邊上一翻,躲開了。
酒興言便繼續把話接下去,『後來你也能預料到的,他們這些舞文弄墨的哪裡是人家成天舞刀弄槍的的對手,離那董卓還有十幾丈遠,就給旁邊護衛的發現了,拔刀一劍刺死,棄屍荒野,屍骨無存。而那董卓知道他們有異心,便將他梁家記恨在心,乾脆命人把梁家上下幾十人都斬了,將頭顱懸掛在市集中央。小梁也不能被放過的。昨日關逸與我說,那人知道梁家還有一位公子哥流落在外,而人又往他老家涼州來了,所以於月前給曾經的部下遞了信件,若是遇到從洛陽來的姓梁的貴公子,格殺勿論。』
命運真是,命運真是神奇的東西。
兩人初遇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沒想到幾月過去,竟然落得個相差無幾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