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幫她戴個十幾年。」趙野向來不在這種事上猶豫,說完就準備掏錢。
他身上還有些,章絮怕他一個人在外面急用就給了他幾百,可買下這個他們就真要捉襟見肘了,她一咬牙,狠心,拉著他就要離開。
可男人這回不聽她的,在原處站定了,怎麼拉都不肯走,「我想買下來。」
她還在想怎麼拒絕,他就給了更好的主意,「你若是嫌棄買了只給一個人戴虧,咱們回去就把它剪成三根,咱們一人一根,就跟我脖子上這串狼牙一樣,緊些也沒關係。我想買。」
「咱們沒那麼多錢了……」章絮終於把近來令她苦惱的另一件事說出口,「跟著他們,咱們花的比之前多很多,原本準備的那些是夠去酒泉的,可眼下半道就空了。」
「我知道。」趙野抬手摸摸她的背,知道她每天算這些提心弔膽的,「安頓好你我就出去找點事做,等賺夠了路費咱們再繼續上路。」
「很好看,很襯你,很特別。」男人邊說邊從店家的手裡接過那串橘紅色的石串,「是太陽的顏色,是火焰的顏色,是你的顏色。」
怎麼交涉,用多少錢買下的,沒必要提。我只知道章絮真的很喜歡這根石串,回去就找了把剪子把它剪成了三段,分成他們三個一人一串。
——
梁彥好眼尖,他們剛換上,他就看到了。章絮平日裡很少戴配飾,要多素雅有多素雅,這根橘紅色的石串襯得她氣色極好。
他剛認識他們的時候,會覺得他們太愛過小日子了,好像忘了他們處在一個更大的集體裡,可眼下坐在院子裡,看他們手牽著手從這頭走到那頭,還和初見時一樣恩愛,他就忽然覺得,有他倆在這裡,這個世道還不算太糟糕。
「你們倒是快活,這
幾天沒把我累死。「他開始改口,不再稱呼自己為「本少爺」,而是一個與他們身份相近的尋常百姓,「我到底是昏了什麼頭允許你們買這麼多糧食來的。」
章絮幹不了重活,只能搬了張凳子來陪他一起坐在院子裡,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不是看你車馬多麼,我和夫君沒多大能耐,只好乾乾倒賣的事情,過幾日拉集市上賣的,分你一半。」
糧食早就裝出來了,一袋子一袋子靠牆放著,足足擺了有四五十袋。這麼多的活兒全是他一個人幹的,趙野沒幫他一點。
他變了很多,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回搬運袋子磨破了手皮,他也只會坐在凳子上喘著粗氣垂眼看著,看磨損的地方先起了泡,變白,變硬,最後變成和他們手上都有的那種一樣,又厚又硬的深黃色繭。
「還謙虛呢,你們倆可是這裡最能幹的。」梁彥好開始分那些帶來的寶物了,打開的箱子裡全是金光燦燦的,讓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輝煌已經是昨日的事情,「你家裡曾經也富有過吧,不然你不會識字的,這年頭女人能認字的家底都不薄。」
都認識七個月了,他們這會兒才開始談這些早該知道的小事。
「嗯,我祖父以前走商路的,帶著中原的料子往那邊賣,賺了不少,他走的就是這條往西域去的道路。」章絮覺得自冥冥之中是與河西有緣的,她身邊的這麼多人都來過這裡,或者,葬在這裡。
「怎麼後來敗了呢?」梁彥好說了幾句話,終於有心情開始收拾這些曾經愛不釋手的寶貝,將手伸進紫檀木的大箱子裡,隨意捻了根鑲嵌有寶石的簪子遞給她,說,「拿去吧,就當我感謝你給我們做了一路的飯。」
她沒接,人窮不能窮志氣,開口答,「我父親染上了賭,輸掉家當就是一兩年的事情,等十一歲祖父離世,父親徹底沒人管的時候,家裡就開始吃不上飯了,得我們幾個姊妹去田莊裡上工補貼家裡。」
章絮想想又說,「就是我們在陳倉見過的那種田莊,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都得待在那裡。」
「後來怎麼想到要走呢?」梁彥好居然是唯一一個能立刻明白她選擇出逃的人,也許經歷相近。
「其實剛出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明明和姊妹關係不差,各自嫁人後也經常走動,真有困難了兩位哥哥也會幫一幫,母親也不一定是真的厭煩我,只是催我儘早嫁人而已。」女人說著說著,又苦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幫誰說話,「大家都沒錯,每個人都是這樣按部就班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只是我過膩了那樣的生活。有一頓沒一頓,做不完的工活,嫁人、生子……好像只要有一步跟不上,就會有人拿著鞭子在背後抽我,將我打得血肉模糊,直到我也變成我的母親,我也變成我的婆婆。」
「我很羨慕你們,你,我夫君,關大哥,還有酒大夫。你們出門在外,不要什麼理由,隨心而動。而我出門,別說隨心了,就算說了理由也要被無數的人盤問猜忌,『你一個女人,不在家好好地相夫教子,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做什麼?』」
甚至是,看到這個故事的讀者,也會反覆地一遍一遍思考與追問,一個女人,到底要因為什麼踏上這條路。
必須得有理由,必須得有原因。
一定是亡夫在那裡,一定是家裡受到了壓迫,一定是生活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