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什麼都不關心,韓遂才願意點頭放人。
「要送你們出城麼?我讓他們跟守城的說,不用跟著他們排隊,也不用看你們過所……」韓遂邊說邊招呼著人跟著回去取那八口大箱子。
「不用。」梁彥好將開箱鑰匙從容吉脖子上取下來,交到韓遂的手裡,答,「我們待夠了自會走,不知是今日、明日或後日,感謝款待,梁某就此別過。」
韓遂改變不了他們,他本就是被困在金城的豺狼,沒法出去跟虎豹爭地盤,只得擺手,任他們自由,「好好好,你們走吧,別再回來。」
他沒接話,朝對方作了一揖便轉身離去。
趙野他們先回了家,臨行前,按照之前說的,偷個閒,辦一場簡單的酒席、喝酒,也許再玩玩幾個小遊戲。他不清楚具體的流程都有些什麼——他們特意說要給兩人操辦個簡單的婚儀——左右他們會負責這些,他只管把容吉領到衙門那兒去。
去的時候,日頭將歇,幾近黃昏,府衙的人特意沒走,只為了等他們。
他們倒是悠閒,路過集市的時候還從鋪面上領了一籃子桃花。容吉說,她只在中原見過這麼多顏色各異、姿態妖嬈的花朵,離開便再也見不到了。
公子哥卻答,中原有中原的花,河西有河西的,西域亦或是匈奴,皆有各自獨有的景色,在什麼地方就欣賞什麼的地方的美色,無需為之惋惜。
說完折下一朵別在她的發間,左右仔細端詳了會兒,看她褐色發亮又不斷彎曲的長髮逐漸與枝丫纏繞住,沒有想像中不合,最後欣慰道,很好看。
「我以為你會很不舍?」女人問,「因為不舍,所以每走兩步就要回頭。」
他慵懶地轉頭,看她,看她聰慧的眼睛,溫和地答,「有過不舍的時候。」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留戀……這段時日我在酒桌上問了他有關傅燮傅大人的事情,我一直覺得關逸不可能錯,他沒必要為了一件沒意義的事情這麼拼命。」梁彥好賣了個關子,「你猜猜,我問到了什麼?」
她怎麼會知道,傅燮是誰,關逸又為了什麼賣命,她根本不懂,「為什麼?」
「朝廷與涼州積怨已深,根本不是殺一人,殺幾人就能解決問題的。朝廷例行察舉制,又推行異地為官,可朝廷自百年前起,私下裡賣官鬻爵,不給涼州子弟們機會。他們本都是地方豪強,兇猛能武。以一地之勢力給朝廷承擔來自西、北兩個方向的動亂本就艱難,幾十年間卻沒得到朝廷發來的軍餉,哪怕一次。流年不利,再遇上饑荒,他們一合計,乾脆趁著前年羌人來犯,跟著一塊兒反了。」
「那這和傅大人有什麼關係呢?」容吉問。
「這就好比一塊已經生蛆了的肉。涼州就是這塊爛肉,這塊很肥沃的爛肉。朝廷放任不管,任由蛆蟲啃食,給他們幾十年也吃不完,因為這是整個中原最頑強的那塊肉,它能不斷地再生,世世代代替中原固守這片土地。」
「傅大人見這塊肉生長不易,想要施以援手。朝廷也沒拒絕,便擺在明面上說,你既然要治理,你便親自來,與這塊爛肉待在一隻碗裡。可誰也沒想到,爛肉分成了許多勢力,又對朝廷來的人不友好,一來二去互相征討的途中,把他誤殺了。」梁彥好向來對朝堂之事是兩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難得這次把事情弄得這麼清楚。
「關逸只知道傅大人是被這塊爛肉殺死的,氣惱這群人恩將仇報,卻不知道若是沒有朝廷無休止地苛稅、徵兵、徭役,這塊好肉是不會成為一塊爛肉的。」
「趙野他們就是最好的例子。趙野才服完兵役,章娘子的前夫卻已死在河西沙場,而她不得不為了支付過重的人頭稅另嫁他人。嫁人還不足夠,若不及時生子,一年後還要加征旁的雜稅。」梁彥好一想,想起幾月前章絮同自己說的那番話,說她想逃離中原,眼下終於有了真切的體會。
「聽完這些,我便不再留戀了,這裡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大漢。」也不是失望,他的口吻里更多的是無力。他沒法為自己的家園做些什麼。
「所以你把錢都給了他們,想讓有能力的替你做點什麼。」容吉一眼就能看穿他。
「也留了一部分。」梁彥好笑笑,「留著娶你當我的娘子。」
兩人終於到了衙門,日頭徹底落了
山,接待他們的是一位既能說漢話又能講胡語的知事,很熱絡,喋喋不休。
他說近年來家奴越來越值錢,大多數到他這裡來的都辦理戶籍更替,把奴隸的名字從一家的財產簿謄抄到另一家財產簿上,賣來賣去。
「你是第一位過來說要給家奴脫除奴籍的。」對方用胡語與他強調,口吻里滿是讚許。
「是麼?那還挺榮幸。」梁彥好率先將自己的身份符牌遞過去,指了指她說,「改為我的娘子。」又說,「再幫我們和另外兩個孩子的戶籍合到一處。」
什麼都不會有正式的身份證明來得更令人安心,容吉眼看著對方謄寫了一大堆她看不懂的符號,又允許她在最後填上自己的名字。
她沒有能寫在紙上的名字,匈奴人溝通向來是口耳相傳,就連貴族女兒也是不學書寫的,只有男人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