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條長裙,她從沒見過的式樣,有一回偷偷穿上身,總感覺哪裡怪怪的,雙腿涼颼颼,隨便一陣風就把裙擺吹起來了。她完全不敢往身上穿,還一度在想,這麼冷的衣裳為什麼胡女會穿,「原來是這樣,要靠著火堆才不會冷。」
章絮跟著她往帳子裡鑽,從布包的最底下把杜哥買來送她的長裙翻出來。明黃,多亮麗的顏色,上面還有精緻的圖案,完全的異域風格。穿在容吉身上,無法言明的相配;套在自己身上,說不出的怪異。
她捏著裙擺躲在帳子的角落裡,不敢出去,「……都被他們看到了。」
「看到什麼,你又不是把胸脯直接亮給他們看。手呀腳呀的,人人都有,擔心什麼。」容吉站在帳子外面,把帳簾拉到半開,又笑著在原地轉了個圈,給她展示這裙子完全轉開是什麼模樣的,佯裝威脅,「再不出來我可直接上手了。」
「我才聞到你身上奶香奶香的,你們夫妻倆怎麼都喜歡把好東西藏起來。」女孩子間的玩笑總帶著幾分可愛。容吉說完還往下看了看,看她豐盈的胸部。
「你怎麼這樣大膽的。」章絮被她看怕了,回身,把懷裡的阿和留著帳子裡睡覺,然後低著頭跟著出去。
說是小火堆,就真的是小火堆,五六根燒得紅火的木棒搭起來的,剛好夠她們兩個人玩。玩。好像長大的人不被允許玩,章絮蹲著火邊,問她,「你們就這麼單純地跳麼?」
「當然不是。」容吉一口氣跑到樹下,把駱駝脖子上的鈴鐺給取下來了,捏在手心裡,一下一下地搖,發出規律的鈴聲,「得唱歌的,我給你唱一段。」
「嘿——她的眼睛是星子掉落在湖中央。」(胡語)
容吉唱完第一句,腳下的舞步便開始了,向前一個極大的轉身,裙擺飛舞起來,與火焰一同搖晃。捏著鈴鐺的右手高高舉起,在另一隻腳跺在地上的時候重重搖了下,形成有鼓點的節拍,「咔噠咔噠——」
「嘿——她的笑容比冬日的蜜酒還滾燙。」
章絮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意思,但悠長響亮的歌聲感染了她,讓她忍不住坐在地上,跟著節奏一塊兒晃起了腦袋,目光始終追隨她。
「辮梢繫著銀鈴鐺,裙尾拖著草籽長。」
容吉太久沒有唱起這首歌,不過
第一節,就讓她的思緒迅速墜落到過去的歲月里,想起自己穿著長裙與馬兒賽跑的浪漫過往。
「賽罕!賽罕!風兒追不上你的裙袂飛揚。賽罕!賽罕!火光照亮你眉間的雨雪霜。」(賽罕:蒙古語美麗的音譯。)
章絮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十分感動,聽到那樣激昂的歌聲,從女人的歌喉里唱出來,身體都要發熱。不多時,終於被她的熱烈打動了,從草地上站起來,笨拙的,提起長長的裙擺,跟著她的步伐一步一步繞著火堆往前跳動。
她根本學不來手上的花樣,要捏成什麼手型,要往什麼地方搖擺。但光是讓自己沉重的身體跳起來,能把腿腳邁開,就已經叫她無比歡欣了。
歌聲還在繼續,這歌聲把邊上打得火熱的男人們都吸引住了,不在圈中央參與摔跤的,紛紛側目相看。
「嘿——她馴馬不用銀鞍鞅。」
「嘿——她張弓能射白月亮。」
「嘿——她青銅釜上烹羊奶。」
「嘿——她毛絨毯上紋海浪。」
容吉唱著歌,回頭主動地拉起了章絮的手,像盪鞦韆那樣,帶著她的手臂在月半的夜空中滑翔,不絕於耳的響鈴聲把她的心帶進草原的夢鄉。
「噹啷——噹啷——」
「雲當高冠,地為衣床。願長生天賜你自由的翅膀,願你終能成為草原的新娘。」
一曲畢,容吉嫣紅的臉上滿是熱情與笑容。她依依不捨地放下她的手,開口邀請道,「你也唱一首歌吧,我還不知道你們漢人會唱什麼樣的歌,若是你來唱,我便能聽懂了。」
章絮想了想,望著天上的月亮作了一首短詩。
「鬱郁陌上桑,不效羅敷妝。」
「願作雲間鵠,萬里御風翔。」
引句已出,曲調也慢慢地跟著起來了,和胡女所述的壯闊不同,她偏愛婉轉的曲調,時沉時浮,又在末尾添雜些許綿長。
「昨解金縷衣,今擲玉階香。」
「策馬赴邊塵,草疾朔風長。」
「生當逐心意,死亦笑八荒。」
「誰道女兒弱?肝膽裂胡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