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見她哭得這樣凶,趙野坐在邊上使勁兒找也沒找到一塊能用的乾淨布。最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能喘上氣了才問,「現在心裡好受點了嗎?」
「……嗯。」嘴裡還有鼻音。
「大家最後都會到這裡來的。」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什麼,「他只是比我們早一點。」趙野又沒那麼怕死了,好像這一路也改變了他。
「我們也能葬到這裡來嗎?」
「能,到時候你想在哪兒,我們打個申請就行。」趙野扭頭看了眼前面後面,發現比去年離開時又少了許多空位,「但要緊挨著他,怕是不行,怎麼也該跟我一塊兒吧?」他悄悄地問,「我可答應帶你來了,我們的約定已經完成。」
「你這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她破涕為笑,「老是在意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看了眼杜皓,說,「那我不得讓他知道,我對你怎麼樣。沒辜負他的囑託。」
「那我自然跟你在一塊兒,都是你的娘子了。」她邊說邊把那碗蛋羹端出來,平平整整地擺在地上,繼續說,「味道會有些許差別,和娘做的不一樣。今兒個就湊合吃吧,等你吃完我們再離開。」
趙野聽這話,奇了,偷問,「他怎麼吃?」
「咱們肉眼看不見的。但如果這時候起了風,就證明他來過。」她再把木箸放上,供亡者便利。
兩個人都在等那陣風。安靜,平靜,和祥的這個下午,他們在等一場溫柔的風。
也不知道是不是趙野太能來事了,後面都是他與杜皓說。他把隨身的乾糧拿出來,與娘子分食,邊吃邊說,就像從前在營地里那般,不把杜皓當成躺在地下的,慷慨地邀請他一塊兒品嘗美食。
「你怎麼不跟我說,娘子做的飯天下第一美味?是不是不把咱當兄弟。」他大口的嚼著娘子做的麵餅,就這一小罐醃菜,大口朵頤,不知道吃得有多香,「長得也美,性子也好,比你說的可好上太多。」
「若是心裡有啥不滿意的,你只管沖兄弟我來,別找我娘子的麻煩。」他在這事兒上看得很重,「聽說你們不願離去的亡魂會逗留在生人的附近,能把她害了。她身體弱,受不住這些,儘管找我。要娶她也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就當我趁虛而入,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說的什麼話。」章絮聽了就要去捂他的嘴。
他卻坦蕩,一把推開娘子的手,正色道,「我說真的,我見娘子第一面就起了歹心。我想要她。」
「從前我問過你,到底人要為什麼而戰鬥?你說你為了她,為了家裡的阿母。我不理解,罵你蠢。如今再想,是我說錯了話。你是好樣的,你是好男兒。」他說完從懷裡掏了個小牛皮酒袋,繼續說,「走之前再喝一回吧。她要餵孩子,喝不成,我都給她替了。」
說完,撒了一半在地上,倒了一半進口中,豪爽。
正是兩人把話都說完的時候,那陣風起來了。從悠遠的山谷中吹出來,繞過密密麻麻的草從,帶來一陣青草的芳香,溫柔的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章絮有些愣住,扭過頭往風來的方向去看,看見那裡正跳過一隻憨厚的兔子,嘴裡不停地咬著什麼東西,正呆呆地看著他們。
是他來了麼?女人不可置信地又轉回頭看土堆這邊。
還是趙野膽子大,嘴裡發出窸窸窣窣的兩句聲響,便把那兔子招過來了。
那是只灰褐色的草兔,笨笨地爬過來,爬到趙野的手心裡,心無旁騖地吃起方才尋到的食物。
趙野問它,「蛋羹吃不吃?」
它聽不懂,仰著腦袋看,看到地上的那個陶碗,仔細聞了聞,從他手心蹦下去,趴在碗邊,忽而改了注意,捨棄手裡的果子,埋進碗裡專心致志地吃起來。
趙野也不攔著它,十分親昵的順了順它的背,「謝謝你呀,謝謝你回來看我們。」
「你怎麼能確定是他?」女人問。
「這不是你說的嗎?有風就證明他來了。」趙野對她說的話深信不疑,「再說,它也不能說話,與其去想真實究竟是什麼,不如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變成兔子也蠻可愛的。」他想想,又說,「要是娘子下輩子變成一隻兔子,那我就當一隻黃鼠狼,我早早地和它們說這隻兔子是我的,誰都不許吃。我也不吃,這樣娘子就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了。」
章絮被他的話逗笑了,罵他沒出息,「別人都求來生也要在一起,這話怎麼你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那麼怪呢?」